初夏的晨露还挂在紫藤花瓣上时,小樱已经蹲在染坊门口捣练子了。木槌撞击布料的“砰砰”声,惊飞了枝头几只麻雀,也把隔壁的梭子吵醒了。他揉着眼睛推开门,看见晒架上挂满了靛蓝色的布条,在风里飘得像片小海。
“小樱,今天要染新花样?”梭子趿着鞋跑过去,手里还攥着个面团——那是他今早偷拿厨房的,想学着捏个银梭的样子。
小樱直起身,额角渗着细汗,手里的木槌还在轻轻晃:“阿婆说,今天教我们染‘云纹’。”她指着旁边的染缸,里面的靛蓝水泛着幽幽的光,“要先把布折出纹路,再用麻绳捆紧,染出来才会有像云一样的白痕。”
梭子凑到缸边探头看,被小樱一把拉住:“小心掉进去!去年你掉染缸里,头发蓝了半个月。”
他挠挠头笑了,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往小樱面前一递:“你看!”是个用面团捏的小梭子,虽然梭尖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是用心做的,“等晒干了,我让李木匠照着刻个木的。”
小樱刚接过面团梭子,就见阿婆端着个竹筛从屋里出来,筛子里铺着些细碎的花瓣,是前几天收集的紫藤花和槐米。“今天要加新料,”阿婆笑眯眯地说,“把这些花掺进染液里,染出来的布会带点紫晕,像晚霞落在蓝天上。”
梭子眼睛一亮:“我来我来!”抢过竹筛就往染缸里倒,花瓣浮在水面上,像撒了把碎星星。阿婆也不拦着,只是在他倒完后,拿起根长竹竿慢慢搅动,水面便泛起一圈圈蓝紫色的涟漪。
“这染布啊,就像过日子,”阿婆一边搅缸一边说,“急不得。火太旺了,布会脆;染太急了,颜色就浮在表面,经不住洗。”她指着晒架上那些褪了色的旧布,“你看那些传了几代的老布,颜色都是慢慢浸进去的,越洗越有味道。”
小樱和梭子蹲在旁边听着,手里的面团梭子被捏得越来越圆。忽然,院门外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是县里文化馆的小张,上次来拍纪录片的那个。他扛着摄像机,额头上全是汗:“阿婆,小樱,市报社的记者来了,想拍你们染布的过程呢!”
跟着小张进来的女记者,举着相机对着晒架“咔嚓”个不停。“这些蓝布真好看,”她笑着说,“听说你们要办个小展览?”
阿婆点点头,领着她们往屋里走:“就在村头的老祠堂,把这些年染的布都挂出来,还有这些老工具——你看这梭子,是小樱太爷爷传下来的,”她拿起那枚刻着紫藤花的银梭,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还有这染缸,用了快三十年了,缸底的纹路都比我清楚哪块布先染的。”
记者的相机镜头追着银梭转,小樱忽然有点紧张,捏着面团的手沁出了汗。梭子在她耳边小声说:“别怕,就像平时染布那样就行。”他偷偷把面团梭子塞进她手里,“你看,我给你加油。”
阿婆让小樱演示折布,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块白布,按照阿婆教的法子,先对折三次,再斜着折出个三角,用麻绳在尖角处捆了三道。“这样染出来,解开后会有三角形的留白,像不像山里的雾?”她抬头问记者,眼里的光比染缸里的靛蓝还亮。
梭子在一旁帮着递绳子,忽然想起什么,跑回家拿了幅画来:“记者姐姐,这是我画的染坊,”纸上是歪歪扭扭的紫藤架,下面有个小丫头在捣练子,旁边的小男孩举着个银梭,“以后我要把它刻在木梭上,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我们家的布。”
记者笑着拍下那幅画,又拍了阿婆搅动染缸的样子,拍了小樱捆布的手法,最后镜头落在那枚银梭上——它正躺在晒架的蓝布上,梭尖的紫藤花映着天光,像真的开了朵小小的紫花。
中午吃饭时,梭子忽然说:“小樱,等展览那天,我们把你的云纹布和我的木梭摆在一起吧?”
小樱扒着饭点头,忽然看见阿婆偷偷抹眼泪,赶紧问:“阿婆,您怎么了?”
阿婆擦了擦眼睛笑了:“高兴的。以前总怕这手艺断了,现在看你们俩,比看这满架的蓝布还舒心。”她夹了块腌萝卜给梭子,“多吃点,下午还得帮小樱扯绳子呢。”
午后的阳光透过紫藤架,在染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小樱把捆好的布放进染缸,梭子帮着按住布角,两人的影子映在靛蓝色的水面上,像幅会动的画。阿婆坐在廊下,手里摩挲着那枚银梭,听见两个孩子的笑声混着木槌声传过来,忽然哼起了年轻时的调子,那调子悠悠的,像从很远的时光里飘来,又落在很近的紫藤花上。
不远处的老祠堂里,小张和村民们正忙着打扫,墙上已经钉好了木钉,就等着挂满蓝布的那天。风穿过祠堂的窗棂,仿佛已经带来了展览时的热闹——有看布的人,有听故事的人,还有两个举着银梭的孩子,在紫藤花下,把日子染成了最温柔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