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日中时分,钟山松荫浓密,蝉鸣阵阵却不显喧嚣,反倒衬得山间愈发清幽。
萧大器身着一袭月白色宽袖襦衫,领口与袖口镶着一圈极浅的青边,不显华贵却见规整;末端垂着一枚小巧的玉珏,步履间轻晃。
柳仲礼走在左首,一身深青色窄袖短衫,袖口收紧便于活动虽无全朝堂上的铠甲锋芒,却仍难掩武将的英气。
羊鷟随行右侧,穿的是青灰色宽袖衫,比柳仲礼的款式稍显宽松,脚下是一双浅棕色麻鞋,步履沉稳。
“殿下,这午间的钟山最是惬意,松荫蔽日,风里都带着草木的凉意,比东宫案前闷着舒服多了。”
柳仲礼抬手拨开斜伸的枝桠,语气爽朗的说道:
“您瞧那片银杏林,叶子长得密不透风,待会儿到了禅院,正好在树下纳凉。”
萧大器颔首,抬手拂过衫袖上的褶皱,指尖沾了些草木气息,神色间带着几分连日操劳后的松弛:
“连日埋首东宫处理琐事,耳边不是奏折的墨迹味,便是议事的争执声,今日得空来这山中走一走,只觉浑身都轻快了。”
羊鷟适时补充:“殿下说得是,灵谷寺就在前面不远,寺中高僧早备好了解暑的凉茶,禅院又临着山涧,比别处要凉上几分,正是歇脚静心的好去处。”
不多时,便见灵谷寺的朱红山门隐在浓荫间,门前石阶被日头晒得微暖,
苔痕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寺内僧人已闻讯等候,见萧大器一行到来,连忙躬身行礼:
“贫僧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二位大人。禅院已备好凉茶,特意选了临涧的位置,殿下随贫僧来。”
萧大器抬手示意:“免礼,不必多拘俗套。今日只为避避暑气,寻些清净,随意走走便好。”
两人陪着萧大器在寺庙中转了一圈,萧大器的心情也尤为可见的好了很多,此间的寺庙修建的着实瑰丽。
山门、大雄宝殿、配殿依次排布,飞檐翘角间雕饰繁复,须弥座、佛龛常刻莲花、卷草纹,尽显精巧。既是礼佛圣地,也是文人雅集、百姓亦有过来参拜的。
这还得感谢咱们那位菩萨皇帝,不然萧大器他们可看不到这样的场景。
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太阳已经有隐隐西垂之意,三人便从钟山下来,钟山脚下的溪亭,常趁闲暇文人,在那里读书休憩。
三人行到一处小亭的不远处,却见有几名女子,在亭中烹茶,读书。
萧大器离小亭不算远,能够清楚的看见三名女子的长相,为首的女子身形窈窕,梳着高髻,鬓边簪着一支素银嵌珍珠的兰钗。
肌肤莹白如玉,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顾盼间自带一股清雅温婉之气。
还有一名女子,身着淡绿色襦裙,眉目清秀,气质温婉,手捧一本诗词在聚精会神的看着。
另一名女子的样貌也是超然,此外眉宇之间竟然还有一丝英武之气,身穿青紫色衣裙,也是别有一番清灵之美。
萧大器已经感觉到,这三位绝对不是普通的民间女子,先不提这行为举止,就这身装扮想来一般人家也是没有的。
他又瞥了两眼身边的柳仲礼与羊鷟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错,这两位这么主动积极的,陪自己出来散心,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没错,这两位也是为了太子妃的事情,羊鷟深知,羊氏是将门翘楚,羊侃生前深受与萧大器和皇室关系颇深。
但是相比于其他大姓士族来说,还是差了很多虽然羊鹍兄弟如今也在朝中任职。
但是根基还是差了一点,若想保羊氏一门能继续安稳的留在大梁。
让羊氏宗族女子入东宫为妃,才能让家族在朝堂上多一重倚仗。
柳仲礼显然也是打的同样主意,这亭中的三名女子,有两名是他在族中与父亲一起精心挑选的,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诗词歌赋,都是顶好的。
虽然现在柳氏风头正盛,他是大将军,柳敬礼也被封了国公掌管,新组建的御营禁军,就连自己那个籍籍无名的三弟,也被朝廷重视拔擢入朝当了官。
但是这种能能够借机与皇室拉上关系,的机会,相信谁也不会放弃的。
三名女子似乎已经注意到不远处的几人,她们没有回避也没有做什么扭捏之态,而是齐齐躬身行礼,如同溪涧流水,礼数周全,起身时裙摆轻敛,没有半分拖沓。
南北朝时期,社会整体风气的相对开放很多,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视自然本性。
很少有在汉代时,所说的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束缚。
贵族女子可参与清谈、宴集、出游,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萧大器才能看到这样一番情景,这一点倒是让萧大器觉得有些亲切。
柳仲礼凑上前低声道:
“殿下,这几位姑娘瞧着皆是名门闺秀,举止文雅,此刻正在亭中烹茶读书,倒与这溪山景致相得益彰。
不如上前叨扰片刻,讨杯凉茶,也听听她们谈诗论画,岂不是一桩雅事?”
羊鷟亦颔首附和:“大将军所言极是。何不上前与几位姑娘畅谈诗词呢,太子当日在秦淮河上,
那首《早发白帝城》,着实让我等钦佩啊!想来亭中的女子也是喜好诗文之人,殿下可以与她们畅聊一二啊!”
萧大器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掠过亭中敛声静候的女子,那枚小巧的玉珏在午后余辉里晃出细碎的光。
他并未移步,反倒转过身,对着亭中方向缓缓抬手,躬身行了一礼,动作从容舒展,既有太子的端庄,又不失名士的谦和。
亭中的三名女子见状,连忙再次起身回礼,兰钗轻颤,裙摆微动,皆是敛目垂首,不敢有半分逾矩。
“不必叨扰了。”
萧大器直起身,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她们在此清静读书,我等贸然上前,反倒扰了这份雅致。”
说罢,他转头看向柳仲礼与羊鷟,语气如常:“时候不早了,下山吧。”
柳仲礼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似是没想到他会这般干脆,正要再劝。
却见羊鷟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袖,只得把话咽了回去,悻悻地应了声
“是”
三人转身下山,溪亭渐远,蝉鸣又重新漫了上来,却不复方才的清幽,反倒添了几分沉默的局促。
柳仲礼与羊鷟跟在萧大器的左右两侧,神色略显凝重,偶尔偷瞄萧大器的侧脸,见他神色平静,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行至半山腰,萧大器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大将军今日这般积极邀我来钟山,怕是不单单为了让我避暑散心吧?”
柳仲礼脚步一顿,转过身时,脸上已没了方才的爽朗,反倒多了几分窘迫,挠了挠头道:“殿下……臣只是见您连日辛劳,想让您松快松快。”
“哦?”
萧大器挑眉,目光转向羊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