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音苑陪着北音用了午膳,又看着他服了安神汤睡下后,夏幼薇才悄然离开。
北音睡着时,唇角仍带着一丝浅浅的、满足的笑意,仿佛拥有了全世界。夏幼薇替他掖好被角,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安抚了一人,还有另一人需要面对。苏沐白昨日在宴席上的沉默与疏离,她并非没有察觉。
她回到都尉府的主院,换了身轻便的常服,便径直往苏沐白的院落走去。
还未走近,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药香。院门虚掩着,夏幼薇推门而入,只见院内收拾得异常整洁,各类药材分门别类晾晒在竹匾上,一丝不乱。
苏沐白正背对着她,站在一排药柜前,似乎在整理着什么。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月白色长衫,身形挺拔,背影清冷孤绝,仿佛与周遭喧闹的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是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沐白。”夏幼薇出声唤他。
苏沐白缓缓转过身。日光下,他肤色冷白,眉眼如画,却像是覆盖着一层薄冰。他看向夏幼薇,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看着一株寻常的草药,疏离得令人心头发凉。
“夏元帅。”他开口,声音亦是平淡无波,带着公事公办的客套。
这声“夏元帅”,让夏幼薇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她走上前,试图拉近些距离:“昨日宴席,见你似乎没什么兴致,可是太医院事务繁忙,累了?”
“尚可。”苏沐白简短地回答,目光落在她脖颈一处不易察觉的、被衣领半遮半掩的红痕上,那是昨夜与轩辕奕欢好时留下的印记。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黯了一瞬,随即移开,转身继续整理药柜,用背影对着她,“劳元帅挂心。”
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让夏幼薇有些无力。她深知他的洁癖和性格,知道他内心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她想了想,决定直接一些。
“沐白,你在生我的气?”她走到他身侧,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
苏沐白擦拭药柜的动作停下,却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不敢。元帅行事,自有道理,沐白岂敢置喙。”
果然是在生气。气她与轩辕奕的亲近?气她与北音白日缠绵?还是气她身边总是围绕着不同的男子?
夏幼薇叹了口气:“沐白,我……”
“元帅不必解释。”苏沐白打断她,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起伏,像是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将军是女子,更是朝廷重臣,未来或许还有更多夫君入门。沐白……早有心理准备。”
他说着“早有心理准备”,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发白的指节,却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他是在意的,非常在意。他的洁癖,不仅仅是对身体接触的排斥,更深层次的,是对感情“纯粹性”的一种近乎偏执的追求。他可以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但当他真正倾心一人时,却发现自己无法坦然面对她与别人的亲密,这让他感到痛苦和自我厌恶。
“沐白,”夏幼薇放柔了声音,带着几分歉意,“我并非有意让你难过。只是……每个人于我而言,都是不同的,都是重要的。奕是我的正夫,给我安稳与支撑;北音身世可怜,依赖我,我也怜惜他;而你……”她顿了顿,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不一样的,沐白。你的干净,你的专注,你的医术,你明明不喜与人接触,却愿意为我一次次破例……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苏沐白身体微微一僵,依旧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丝。
她的话,如同暖流,试图融化他周身的冰层。
苏沐白沉默了很久很久。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终于,他缓缓转过身,看向她。那双总是冷静如同看着药材的眸子,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痛苦,有一丝松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我……”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知道这样很可笑,很……不合时宜。但我控制不住。”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干净的手指,“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会觉得不舒服。看到你与别人亲近,这里……就像被不干净的东西堵住了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内心的感受。对于有严重洁癖的他而言,这种情感上的“污浊感”几乎是一种酷刑。
夏幼薇心中震动。她上前一步,不顾他下意识后退的半步,坚定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微凉的手腕。
苏沐白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本能地想要挣脱,却被她紧紧握住。
“别动。”夏幼薇看着他,眼神清澈而真诚,“看着我,沐白。看着我,感受我。我不是‘不干净的东西’,我是夏幼薇,是欣赏你、在乎你的夏幼薇。”
她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力道适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苏沐白挣扎的动作停滞了,他被迫感受着从她掌心传来的温度,那温度似乎带着奇异的魔力,透过皮肤,一点点驱散他心头的阴霾与不适。
他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缓缓移到她的脸上。她正专注地望着他,眼中没有戏谑,没有怜悯,只有理解和一种温柔的坚持。
“我……需要时间。”他最终败下阵来,偏过头,耳根泛起淡淡的红晕,声音低不可闻。
“我们有的是时间。”夏幼薇松了口气,知道他终于愿意尝试迈出这一步。她轻轻放开他的手腕,没有过分紧逼,“我可以等,等你慢慢适应。”
手腕上的温度骤然离去,苏沐白心中竟闪过一丝莫名的失落。他抿了抿唇,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递给她:“边境苦寒,易染风寒。这瓶‘玉露清心丸’,你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他别扭的关心,也是他试图修复关系的信号。
夏幼薇接过玉瓶,触手温润,瓶身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她心中暖流淌过,小心收好:“谢谢你,沐白。”
苏沐白看着她的动作,眼神柔和了些许,但依旧没说什么。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卫匆匆而来,在院门外躬身禀报:“元帅!边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夏幼薇神色一凛,方才的温情瞬间被肃穆取代。她看了苏沐白一眼,对方也微微蹙眉。
“送进来!”她沉声道。
亲卫快步而入,将一封插着羽毛的信筒双手呈上。夏幼薇接过,迅速拆开火漆,展开信纸。目光扫过,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信是赫连绝亲笔所书,字迹略显潦草,显然书写时情况紧急。信中言明,外蒙二皇女赫连珠近日频繁调动其亲卫部队,行为诡秘,似有异动。他担心赫连珠贼心不死,可能会对边境,或者对夏幼薇本人不利,提醒她务必小心。
“赫连珠……”夏幼薇捏着信纸,眼神锐利起来。这个女人,在联姻失败、边境受挫后,果然不肯善罢甘休。
苏沐白站在一旁,虽未看到信的内容,但从夏幼薇凝重的神色也能猜出几分。他沉默片刻,开口道:“若有需要,我可随行。”
夏幼薇看向他,摇了摇头:“暂时不必。这只是赫连绝的预警,具体情况尚未明朗。”她将信纸折好收起,“我会传书给赫连绝和轩辕澈,让他们加强戒备,密切监视赫连珠的动向。”
她必须尽快结束沐休,返回边境了。京城的温情脉脉,终究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
“你自己,多加小心。”苏沐白看着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尽管内心仍有纠结,但她的安危,始终是他无法忽视的牵绊。
“我会的。”夏幼薇点头,目光与他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与坚定。
醋海微澜暂平,但更大的风暴,已在天际凝聚。夏幼薇知道,她的假期,提前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