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民轻手轻脚走过到小路南头,见美若家银芝家都是大门紧闭,连下边浩叔这家伙的大门也上的紧紧。
四处静的没一点声音,只偶尔有一片桐树叶无声落下时,发出一丝微微的落地呲呲声,像一声不敢张扬的叹息。
似乎月亮也感觉到了悲凉,不知何时也悄悄躲进了云团里,不敢再摆弄昏昏的光亮。
肖民心说:要是有人看见了咱偷偷摸摸走动,会不会大喝一声,你干啥!不在家里,出来蹿个啥!
蹿有蹿的事儿,躲有躲的事儿……装出来的悲伤只能维持一会儿……人类原本就像一棵树,得一层层掉皮,才能长大……没啥大不了的事儿,人不都得死嘛,每一代人,都要埋葬他们上一代的人,这是人类发展的规律。
他鬼头鬼脑地摸进那扇只关着没闩上的门里,悄声走到过道尽头。就是那个树枝棍捆绑的门了。
水莓给他说过:拉住里边垂着的绳头,那活扣就开了,再抬着门推开,免得它拉着地发出声音,也免得一不小心把门推坏了,进去后再把绳捆上,打个活结。
灶房里黑着灯却有动静,是水的啦啦声儿。他过去偷偷看看,是玉红正在洗头。她只穿着裤头,白花花两半截在黑暗里晃动。
“你吓我一跳……”她悄声说。
“洗澡了?”
“你不早来会儿,也给我搓搓背……”
“现在晚了?”
“咯咯咯……别动……等我擦干头发……咯咯咯……饥了?渴了?”她把声音调到最低,对他说:“你给我弄个孩子……”
“你不怕……”
“说通了,愿意了……你只管……”
他压着声说:“报答你……”蹲下身。
“呀呀呀……”她两手抱住他的头,一个劲抚摸,手像梳子一样插入他头发里……
“快,快……”像哪里着了火,她急声唤。
他们便像蜻蜓一样,忽忽闪闪飞着,发出微微的翅膀拍打声儿……
然后,平下心静住气,往后边屋里去了。
进了屋里,玉红小声说:“学校已经放假了,白跑了一趟。”
她刚洗了头,头发湿漉漉的,在灯光下闪着光。
“那咋算白跑?就是去认认地方,也是有用的……这秋假也就十天半月,等开学再去……”肖民低着声儿说:“不用着急,到开学后,订住了,把送混的时间往后推推,推到过了年最好……”
“对……要是年里头没成绩,他可能又着慌了……咯咯咯……叫他恁没出息,一会儿一势儿,势儿咋恁多哩……”
“你来时碰见人没?”她偷声儿问。
“没有……街上没人,这时候大家都不敢在外边说这说那,害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惹出麻烦,早早都回家了。”肖民看着她笑。
“那你晚会儿再走……笑啥呀……”她瞥着眼问。
“头发一洗,捋顺顺的……水灵灵的,新溜溜的……”他压着声说。
“那你……”
水莓穿着衣服睡在床上,脸朝里边,像是睡着了。他和玉红坐在桌子边,小声说着话。十瓦的灯光有点昏暗。
她扭着头说:“水只怕又热了……你去洗吧……”
水莓就起来,也不吭声,去前边了。
她就把灯拉灭,轻轻扯扯他,两人就上床……说话。这说的都是实打实的话。
他知道她在水莓那里借口要生个孩子,争到了和相好约会的权利。大家都心照不宣,该装睡着时就装睡着,就像玉红以前装的一样。都是过来人,啥都知道……不用大惊小怪,知道是干啥的……既是都想和个人说说贴耳根的话,办些挨身子的事儿,那就和和睦睦,悄悄密密,互相掩护……
等水莓洗好回来,玉红就睡着了。
他就去和水莓说悄悄话。
她悄声说:“我见他和丽梅在一处嘀咕,是不是也想让丽梅出去跑卖粉笔这事儿?”
“丽梅那货……让她去吧,弄不好又是个铜锁……你甭管他,等他吃了亏,他就又鳖一样不吭声儿了。”他说着把一个耍货儿给她……
她悄声说:“别动……偷偷的……”
肖民走的时候,已是半夜过了,夜色如雾,凉凉粘身。雨露点点,如有似无。冷不丁一滴雨滴落到他脖子里,他心里不由也惊曲龙的,竟有点像刀锋要砍下来时感到的那种恐惧:这事儿要给人知道,是不是大罪一场,这算是啥罪,不当时期行乐,还是密谋阻碍集体经济发展……
还好时间就像翻书的手,一页页翻过去,把正在进行的变成过去,不知混进那一页去了。
大队吊唁会过后,是公社吊唁会。
肖民对银芝说:“还是你领着去吧,我带几个人,去把花生出了拉回来,到晚上煮花生吃……”
要是大队破破户儿(大方挥霍),给每人做身白衣服,哪怕只披块白布,看那壮观不壮观,震撼不震撼,叫好不叫好,有面子没面子:一长溜白色在路上缓缓走动,如雪龙游街,白蛇过市……要多排面有多排面,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他们既要阵势,又不想破费,全靠拿脸呲……
估计县上的规格要高一些,这些农民泥腿子就没资格参加了。那就还老老实实去拾掇土地吧。能混个肚里舒服才是正事儿。
秫杆得打去根部的土块,翻动一下,赶紧晒干,腾出土地,好犁地耙地,平整好了,种下麦子。
啥都敢耽搁,这种麦可不敢耽搁。耽搁了饿肚子是自己受的。
偏是老天开始转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还是那老办法:把秫杆捆成捆竖起来,靠成堆,别摊在地里都淋湿透了。
大个儿在那边吆喝:“都靠完了,走吧?衣服都快湿球啦……”
“慌着回去跳锅哩……”肖民嘟囔。
“咯咯咯……”有人笑了起来。
肖民一看,是二喜嫂子,她跑到地头掐起一捆秫杆,靠到大堆上,看看那边的人都往路上走,说:“憋死我了……”背到秫杆堆后面,脱裤子就蹲下撒尿。那白白的屁股正对着肖民。
卧糟,这女人也太不讲究。肖民连忙用拿着的秫杆捆儿挡在眼前。却忍不住笑了。
她拉上裤子,说:“死鬼,你笑啥……我再晚一会儿就尿裤子了……”
他把秫杆靠到堆上,小着声儿笑道:“嫂子,光咱说,不让别人知道……老白呀……”
“你这兔子货……装着用秫杆挡住……从缝里偷看……”她嗔道。
“看看怕啥,又看不少啥……”
“快走吧,雨点紧了……只顾打啥嘴仗……”她瞥着眼笑道。
“那秫杆堆里,有个空间,像庵子一样……怕啥哩?不中钻进去躲躲雨……”他压着声儿嘻嘻哈哈说。
“那还得扒开外面的秫杆哩……”她小声说。
“你甭管了,我扒……去不去?”他笑道。
她也笑道:“扒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