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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苑外墙,西北角。

月光清冷如霜,泼洒在斑驳高耸、爬满枯藤的宫墙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脊背。虬枝盘错的老梅树,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几片残存的暗红花瓣在枝头颤抖,倔强地散发着最后一丝冷冽幽香。

姜雨棠跪在冰冷的泥土上,素色的深衣下摆沾染了湿冷的泥污。她双手死死抱着那个刚从土里掘出的扁圆铜匣。匣子不大,却异常沉重,冰冷刺骨,沾满了潮湿的泥土和腐朽的草根气息,仿佛刚从时光的坟墓中爬出。青桃跪在一旁,双手紧紧捂着嘴,圆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担忧,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方才掘土时,那泥土深处散发出的、混合着陈年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死寂的气息,几乎让她晕厥。这里……太可怕了!

铜匣没有锁,只在盖子上有一个梅花形状的凹陷孔洞。姜雨棠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枚黝黑冰冷、同样泛着不祥幽光的钥匙。钥匙柄部的冰裂纹刻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见,末端正是那小小的梅花凸起。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将那冰冷的梅花钥尖,对准了铜匣上的梅花孔洞。

严丝合缝!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夜色中炸开的机械弹响!

铜匣盖子应声弹开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陈腐的霉味混合着一丝极其淡薄、却异常熟悉的……椒盐辛香,猛地从缝隙中逸散出来!这气息瞬间冲淡了寒梅冷香,霸道地钻入姜雨棠的鼻腔,让她浑身一僵!

椒盐?!又是椒盐!这味道……竟与慕容昭亲手所做、又被他送来的椒盐酥饼的气息,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更加陈旧、更加沉郁,仿佛被时光尘封了太久!

巨大的惊悸攫住了她!这铜匣里……到底装着什么?!

她猛地掀开铜匣盖子!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绫罗绸缎。

匣内,只有三件东西。

最上面,是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却早已泛黄发脆、边缘带着深褐色污渍的素色锦帕。锦帕的质地粗糙,绝非宫中御用之物。那深褐色的污渍……在清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沉,如同凝固的……**血迹**!但这血迹,绝非来自帝后!

姜雨棠的心脏骤然缩紧!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掀开那方染血的旧帕。

旧帕之下,露出的是一张同样泛黄发脆、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素笺。字迹娟秀清雅,带着一种深沉的思念与难以言喻的沉重。

姜雨棠的目光死死钉在素笺抬头那几个字上,如同被冰锥刺穿瞳孔!

“吾儿昭,亲启。母后手书。”

轰隆——!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姜雨棠的脑海中炸开!震得她魂飞魄散!母后手书?!这是……这是皇后沈氏亲笔所写?!写给在冷苑中的幼年慕容昭的?!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皇后娘娘健在!她与皇帝陛下相敬如宾,母仪天下,对太子更是慈爱有加!那……那太子为何会在冷苑长大?!这封信……这染血的帕子……

然而,目光却如同被那深沉的笔迹吸附,不受控制地往下看去。

“……吾儿昭,见字如面。母后与你父皇,日夜悬心,痛如刀绞。然情势危急,迫不得已,方行此下策,将你暂托于冷苑,隔绝于外。非父母不慈,实乃奸人环伺,毒计叵测!……”

赞托!隔绝!奸人毒计!

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击着姜雨棠的心房!太子……慕容昭……尊贵的皇后嫡子,竟然是被帝后出于保护的目的,主动送入冷苑隔离?!那宫史记载的“太子昭,生于凤仪,长于中宫”……竟是掩人耳目的烟雾?!

“……彼时你尚在襁褓,体弱多病,有高人卜算,言你命格贵重,却冲克紫微,需离宫避煞,隔绝于龙气过盛之地,静养至十岁,方保无虞。更兼……更兼有不明势力,欲以邪术暗害于你!为保我儿性命,母后与你父皇,万般无奈,只得忍痛割舍,将你托付于冷苑,由苏嬷嬷以死士之忠守护!……”

命格冲克!邪术暗害!死士守护!

姜雨棠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如此!竟是如此!为了保护年幼体弱、命格特殊的太子不受邪术侵害,也为了避开可能存在的暗杀,帝后竟忍痛将爱子送入这冷僻之地!对外宣称太子体弱需静养于别苑,实则是将他藏在了这看似绝境的冷苑之中!椒盐酥饼……

“……昭儿吾儿,莫怨父母心狠!母后与你父皇,日日心如油煎!苏嬷嬷乃母后心腹,忠勇无双,她怀中之椒盐酥饼,乃母后亲手所制,以秘法封存其味。此味独特,不易被邪术所染,更是母后予你的信物!饥寒时食之,可暖身,可知母心从未远离!……”

椒盐酥饼!

姜雨棠的瞳孔骤然收缩!脑中电光火石!慕容昭亲手所做、送来的椒盐酥饼!那霸道醇厚的椒盐辛香……那粗粝却带着温暖力量的滋味……原来……原来竟源于此?!源于皇后沈氏亲手为爱子制作的、能抵御邪术的“护身符”与母爱信物?!那是他孤寂童年里,唯一的、带着母亲气息的温暖与守护!

巨大的震撼与悲悯如同巨浪,狠狠冲击着她的心脏!她终于明白,为何他对那椒盐之味如此执着,为何会亲手复刻!那不是掌控的宣告,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对这份在孤绝之地保护他平安长大的母爱的无尽眷恋与回应!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颤抖着,目光艰难地移向最后几行字。

“……匣底之物,乃当年欲加害于你的邪术媒介之一角,及追查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此半截蛇纹木簪,乃苏嬷嬷拼死截获!此脉案残页,记录邪术残留之迹!其上印记,便是追查真凶之关键!吾儿若平安度过此劫,得归中宫,定要……定要……”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被一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苏嬷嬷搏斗所留?)血迹彻底覆盖、晕染开,再也无法辨认!那未尽的嘱托,那对幕后黑手的警惕与恨意,仿佛都凝固在那片刺目的血污之中!

姜雨棠的呼吸彻底停滞!她猛地看向铜匣最底层!

那染血旧帕(苏嬷嬷保护遗物所留?)和泣血书信之下,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件,是半截断裂的、通体乌黑、雕琢着诡异扭曲蛇纹的……木簪!簪头断裂处,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的漆痕!那蛇纹扭曲狰狞,散发着阴邪不祥的气息!

另一件,是一张折叠的、同样泛黄的纸页,上面记录着一些诡异的符号和模糊的追踪线索,许多字迹被污渍覆盖,但依稀可见“厌胜”、“气机牵引”、“南疆邪纹”等触目惊心的字眼!旁边还潦草地画着一个扭曲藤蔓般的印记!

证物!线索!邪术印记!

铜匣之内,赫然是当年那场针对年幼太子的邪术暗害的证据!更是皇后沈氏在幕后,拼死为儿子留下的警示与追凶的线索!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无尽震撼、悲悯与后怕的呜咽,从姜雨棠喉间溢出。她捧着铜匣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冰冷的铜匣上,溅在那片凝固的血迹旁。她窥见的,是帝后深沉如海、不惜将爱子送入“绝境”也要护其周全的苦心!是太子殿下那辉煌尊贵身份下,不为人知的、在邪术阴影下挣扎求生的童年!

青桃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牙齿咯咯作响,连哭都哭不出来。

就在这时!

“轰——!”

沉重的宫门被暴力撞开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冷苑死寂的夜空!无数火把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如同白昼,将这片被遗忘的角落照得亮如白昼!

“什么人?!胆敢擅闯禁宫重地!” 侍卫的厉喝声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森然杀气!

火光晃动,盔甲碰撞声、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由远及近!一股令人窒息的、冰冷狂暴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排山倒海般碾压而来!

姜雨棠和青桃如同被惊雷劈中,猛地抬头!

只见冷苑那扇沉重腐朽、爬满枯藤的宫门,此刻已被粗暴地撞开!火光映照下,当先一人,玄衣墨发,身姿挺拔如出鞘利剑,周身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森然寒意!他大步流星而来,深不见底的凤眸如同燃烧着地狱业火,精准地、死死地锁定了跪在老梅树下、捧着铜匣、泪流满面的姜雨棠!

慕容昭!

他来了!带着东宫最精锐的侍卫,如同神兵天降,以最暴烈、最不容抗拒的姿态,闯入了这尘封的禁忌之地!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先是扫过姜雨棠怀中那敞开的、在火光下无所遁形的铜匣,扫过匣内那染血的旧帕、那字字沉重的书信、那断裂的蛇纹木簪、那记录着邪术线索的残页……最后,定格在姜雨棠那张布满泪痕、写满了巨大震撼、悲悯与恐惧的苍白小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火把猎猎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夜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老梅树虬曲的枝桠在火光中投下狰狞的暗影。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慕容昭的脚步,在距离姜雨棠十步之遥处,骤然停住。

他深不见底的眸中,翻涌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惊涛骇浪!有被猝然揭开最深隐秘的暴怒,有看到母后亲笔书信时那如同火山喷发的、混杂着无尽思念与复杂情愫的剧烈冲击!更有一种……看到那蛇纹木簪和邪术线索残页时、足以焚毁理智的、对当年幕后黑手的滔天杀意!这铜匣,承载的是他孤绝童年的真相,是父母深沉的无奈与保护,更是悬在他头顶多年的、未曾散去的邪术阴影!

他死死地盯着姜雨棠,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愤怒于她的胆大妄为擅闯禁地,有震惊于她竟真的找到了这尘封的、连他都未曾完全知晓细节的遗秘,更有一种……看到她脸上那毫不作伪的震撼与悲悯时,内心深处被隐秘触动的一丝悸动!但这一切,都被那汹涌而来的、关于自身过往的巨大信息洪流所淹没!

“姜、雨、棠!”三个字,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挤出的寒冰,裹挟着滔天的怒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一字一顿,砸在死寂的夜空!“你……竟敢擅动此物!” 他的声音嘶哑,仿佛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熔岩。他伸出了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目标直指她怀中那承载着惊天秘密与无尽沉重的铜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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