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被如来佛祖翻掌一扑,推出西天门外,尚未来得及再次施展筋斗云,便觉周身一沉,仿佛有无量山岳之力加诸己身!他奋力挣扎,怒吼连连,周身金光爆射,欲要撑开这无形的束缚。然而,佛祖五指所化的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蕴含着五行生克、轮转不休的天地至理,其重无比,其势难当,任他神通广大,此刻也被那磅礴伟力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轰隆隆——!”
伴随着震天巨响与地动山摇,五座巍峨神山轰然落下,不偏不倚,正将孙悟空镇压于南赡部洲与西牛贺洲交界之处。那山势连绵,灵气隔绝,唯有猴头与一只右臂尚能露在山外,其余身躯尽被五行之力封锁,连那变化腾挪的神通也一并被禁锢。
“如来!你好手段!竟用此等法子困我!俺老孙不服!不服!”孙悟空嘶声怒吼,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充满了不甘与愤懑。他奋力晃动头颅,试图挣脱,却只觉得那五行之力如同附骨之疽,深深烙印在神魂肉身之上,越是挣扎,束缚越紧,那五行元气轮转碾压,直透骨髓,带来阵阵难以言喻的痛楚。
初时,他怒火攻心,日夜咒骂不休,骂如来狡诈,骂玉帝无能,骂天庭不公。他回想起花果山的逍遥,水帘洞的快活,与牛魔王等兄弟的豪饮,更想起自己学艺归来,本以为已得长生逍遥,却不料最终落得如此下场。那满腔的桀骜与冲天怨气,几乎要冲破这五行山的封锁。
然而,任凭他如何叫骂挣扎,回应他的只有山谷的回音,与那亘古不变的日月轮转。天庭并未派人前来处置,佛门亦无尊者前来度化,仿佛他已被这天地遗忘,唯有这五座冰冷的大山,是他永恒的囚笼。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山间的野草枯了又荣,天上的流云聚了又散。孙悟空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在漫长而孤寂的时光消磨下,渐渐从极致的愤怒,转向了深沉的迷茫与不甘。
他不再终日叫骂,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他睁着那双被八卦炉烟熏红的火眼金睛,望着头顶那片被山峦切割得狭小的天空,看着日升月落,星辰变幻。他开始回想自己的一生:从石头里迸出,花果山称王,漂洋过海寻仙访道,斜月三星洞中学艺,龙宫借宝,地府销账,直至大闹天宫……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俺老孙所求,不过是个长生逍遥,不受阎王管辖,为何就这般艰难?”
“那天庭,口口声声天道秩序,却为何容不下我一个石猴?”
“如来老儿,凭甚就说我坐不得天位?难道只因他修行年久,便可定我生死?”
疑问与愤懑交织,却无人能给他答案。饥时,自有山神土地奉上铁丸铜汁,虽能果腹,却无半分滋味,更添屈辱;渴时,便有山涧清泉流淌至嘴边,聊以解渴。风雨来袭,无处躲避,只能硬抗;霜雪加身,寒意刺骨,亦只能默默承受。
这五百年的镇压,磨去的不仅仅是他外在的凶性与张扬,更是在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拷问着他的本心与道途。他那源自混沌魔猿的不屈真性并未消失,反而在这一次次的痛苦与孤寂中,被锤炼得更加内敛,更加深沉。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凭借神通肆意妄为的妖王,开始真正思考“力量”与“自由”的意义,思考那冥冥中似乎早已注定的“命运”。
期间,并非全无访客。曾有那过往的牧童,好奇地打量这被压在山下的“怪人”,递上些许野果;也曾有那修行的小妖,听闻齐天大圣的威名,前来窥探,却慑于五行山残留的佛力与天庭符印,不敢靠近。更有那心怀叵测之辈,欲趁其被困,前来羞辱或图谋不轨,皆被孙悟空即便受困,依旧凌厉的眼神与偶尔泄露的一丝煞气惊走。
这些零零碎碎的接触,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虽激不起太大波澜,却也让他对外界并非全然隔绝。他听闻了人间王朝的更迭,听闻了四海八荒的些许轶事,也隐隐感知到,那高踞天庭与西天的存在,似乎并未真正将他遗忘,只是以一种他目前无法理解的方式,在等待着什么。
这一日,正值严冬,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将五行山妆点得一片素白。寒气如同无数细针,穿透皮毛,直刺筋骨。孙悟空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他微微蜷缩着唯一能动的右臂,火眼金睛望着那漫天飞雪,眼中竟罕见地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以及一丝深藏眼底、未曾熄灭的火焰。
“五百年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俺老孙在此,已受了五百年的风吹日晒,雨打雷劈!这滋味,俺记下了!”
他抬起头,任由雪花落在脸上,融化,带来刺骨的冰凉。
“如来,玉帝……你们以为这样便能磨灭俺老孙的志气吗?”他嘴角勾起一抹桀骜的弧度,尽管身处绝境,那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等着吧……只要俺老孙不死,终有一日,定要再问问这天,这地,问问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圣,何为公道!何为自由!”
风雪更急,几乎要将他的声音淹没。但那股不屈的意志,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澎湃,等待着破冰而出的那一刻。
而在那九天时空秘境深处,时辰道人静观着五行山下那被风雪覆盖的身影。五百年的时光,于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他能清晰地看到孙悟空身上发生的变化,那被磨砺的内敛,那沉淀的思考,以及那深植于灵魂深处、愈发纯粹的不屈真性。
“劫难磨心,困锁炼性。五百年镇压,虽失其形之自由,却得其神之沉淀。”时辰淡漠低语,“混沌魔猿之性,桀骜难驯,需此磨砺,方堪承吾之道。时机……将至矣。”
他的目光,仿佛已穿透了未来五百年的岁月,看到了那金蝉子转世的取经人,看到了那观音东寻的机缘,更看到了这只被压在山下的猴子,挣脱束缚,踏上一条截然不同道路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