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自兜率宫窃得金丹,酒醒丹饱,心知闯下弥天大祸,不敢在天庭停留,使个隐身法从西天门遁走,一个筋斗云便回到了花果山。只见那四健将与众猴,正在洞外操演,见他突然归来,皆是欢喜迎上。
孙悟空却无暇多叙,只命快设酒宴,又将从瑶池偷来的玉液琼浆、珍馐百味取出,与群猴共享,权当压惊。众猴何曾见过这等天宫仙酿珍馐?个个吃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
然而,这短暂的欢愉,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不过半日功夫,便有巡山猴兵连滚爬爬来报,声音惊恐欲绝:“大王!祸事了!祸事了!天上不知调了多少天兵,布下了天罗地网,将我们这花果山围得水泄不通!那九曜恶星已在洞外骂战,凶恶得很!”
孙悟空闻报,不惊反笑,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道:“莫怕!莫怕!俺老孙今非昔比,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取我披挂来!”
他戴上凤翅紫金冠,穿上锁子黄金甲,踏上藕丝步云履,手执如意金箍棒,率领群猴,冲出洞门,摆开阵势。抬头看时,果然好凶险:
黄风滚滚遮天暗,紫雾腾腾罩地昏。只为妖猴欺上帝,致令众圣降凡尘。四大天王,五方揭谛,四大天王权总制,五方揭谛调多兵。李托塔中军掌号,恶哪吒前部先锋。罗猴星为头检点,计都星随后峥嵘。太阴星精神抖擞,太阳星照耀分明。五行星偏能豪杰,九曜星最喜相争。元辰星子午卯酉,一个个都是天界填名宿。满天杀气,遍地征云!
那九曜星官立在山前,厉声高叫:“那泼猴!你认得我么?吾乃上界差调的天神,九曜星是也!今奉玉帝金旨,到此收你,快早皈依,免教这些生灵纳命。不然,就屣平了此山,掀翻了此洞也!”
悟空大怒,骂道:“你这几个毛神,有何法力,敢出浪言大语!不要走,请吃老孙一棒!”那九曜星一齐踊跃,各持兵器赶来。悟空不惧分毫,抡起金箍棒,左遮右挡,把那九曜星战得筋疲力软,一个个倒拖器械,败阵而走。
李天王见状,即调四大天王与二十八宿,一路出师来斗。大圣也公然不惧,调出独角鬼王、七十二洞妖王与四个健将,就于洞门外列成阵势。你看这场混战,好惊人也:
寒风飒飒,怪雾阴阴。那壁厢旌旗飞彩,这壁厢戈戟生辉。滚滚盔明映太阳,如撞天的银磬;层层甲壳砌岩崖,似压地的冰山。大扞刀,飞云掣电;楮白枪,度雾穿云。方天戟,虎眼鞭,麻林摆列;青铜剑,四明铲,密树排阵。弯弓硬弩雕翎箭,短棍蛇矛挟了魂。大圣一条如意棒,翻来覆去战天神。杀得那空中无鸟过,山内虎狼奔。扬砂走石乾坤黑,播土飞尘宇宙昏。只听兵兵扑扑惊天地,煞煞威威振鬼神。
这一场自辰时布阵,混杀到日落西山。那独角鬼王与七十二洞妖怪,尽被众天神捉拿去了,止走了四健将与那群猴,深藏在水帘洞底。孙悟空一条棒,抵住了四大天神与李托塔、哪吒太子,在半空中杀彀多时。他见天色将晚,即拔毫毛一把,丢在口中,嚼碎了喷将出去,叫声“变!”就变了千百个大圣,都使的是金箍棒,打退了哪吒太子,战败了五个天王,得胜收兵,回洞歇息。
次日,那天王太子又收兵查点,见捉了狮驼王、禺狨王等妖王,却走漏了主犯孙悟空,心中焦躁,正欲再行围剿,忽有巡察灵官来报:“大圣,那大圣弄个神通,变出千百个化身,与我等混战,真身却不知何处去了!”
原来孙悟空见天兵势大,自家猴兵妖王损失惨重,便使了个身外化身之法缠住天兵,真身却纵云头,跳出重围,径至那灌江口,寻那显圣二郎真君去了。他早闻二郎神杨戬神通广大,曾斧劈桃山,如今受天庭调遣前来助战,便存了与他较技之心。
二郎神正与梅山六兄弟在营中议事,听得孙悟空在外叫战,当即领众出营。二人相见,更不打话,刀棒并举,便在灌江口外一场好杀:
铁棒赛飞龙,神锋如舞凤。左挡右攻,前迎后映。这阵上梅山六弟助威风,那阵上马流四将传军令。摇旗擂鼓各齐心,呐喊筛锣都助兴。两个钢刀有见机,一来一往无丝缝。金箍棒是海中珍,变化飞腾能取胜。若还身慢命该休,但要差池为蹭蹬。
他两个斗经三百余合,不知胜负。孙悟空见一时难以取胜,又见本方猴兵势弱,心中焦躁,遂摇身一变,变作个麻雀儿,飞在树梢头钉住。二郎圆睁凤目观看,见大圣变了麻雀儿,钉在树上,就收了法象,撇了神锋,卸下弹弓,摇身一变,变作个饿鹰儿,抖开翅,飞将去扑打。大圣见了,搜的一翅飞起去,变作一只大鹚老,冲天而去。二郎见了,急抖翎毛,摇身一变,变作一只大海鹤,钻上云霄来嗛。悟空又将身按下,入洞中,变作一个鱼儿,淬入水内。二郎赶至洞边,不见踪迹,心中暗想道:“这猢狲必然下水去也,定变作鱼虾之类。等我再变变拿他。”果一变变作个鱼鹰儿,飘荡在下溜头波面上。悟空见了,打个花就走。二郎看见道:“打花的鱼儿,似鲤鱼,尾巴不红;似鳜鱼,花鳞不见;似黑鱼,头上无星;似鲂鱼,鳃上无针。他怎么见了我就回去了?必然是那猴变的。”赶上来,刷的啄一嘴。那悟空就蹿出水中,一变,变作一条水蛇,游近岸,钻入草中。二郎又变了一只朱绣顶的灰鹤,伸着一个长嘴,与一把尖头铁钳子相似,径来吃这水蛇。水蛇跳一跳,又变做一只花鸨,木木樗樗的,立在蓼汀之上。二郎见他变得低贱,即现原身,走将去,取过弹弓拽满,一弹子把他打个躘踵。
悟空趁机滚下山崖,伏在那里又变,变一座土地庙儿:大张着口,似个庙门;牙齿变做门扇,舌头变做菩萨,眼睛变做窗棂。只有尾巴不好收拾,竖在后面,变做一根旗竿。二郎赶到崖下,不见打倒的鸨鸟,只有一间小庙。急睁凤眼,仔细看之,见旗竿立在后面,笑道:“是这猢狲了!他今又在那里哄我。我也曾见庙宇,更不曾见一个旗竿竖在后面的。断是这畜生弄喧!他若哄我进去,他便一口咬住。我怎肯进去?等我掣拳先捣窗棂,后踢门扇!”
悟空听得,心惊道:“好狠!好狠!门扇是我牙齿,窗棂是我眼睛。若打了牙,捣了眼,却怎么是好?”扑的一个虎跳,又冒在空中不见。
这场赌斗变化,惊天动地,直杀得云掩日月,声震山川。孙悟空虽神通广大,变化多端,但那二郎神杨戬有八九玄功,同样妙用无穷,更有梅山兄弟与哮天犬助阵,一时间竟将孙悟空死死缠住,难以脱身。
而此刻,那高空云层之上,太上老君与观音菩萨正静观战局。见二人斗得难分难解,老君捋须笑道:“菩萨在此稍坐,待老道助那二郎一功。”
菩萨道:“善哉,老君有何法宝?”
老君道:“我有金刚琢,又名金刚套,乃是我过函关化胡之器,自幼炼成之宝。凭你甚么兵器、水火,俱莫能近他。若偷去我的芭蕉扇儿,连我也不能奈他何矣。等我丢下去打他一下,助二郎擒此妖猴。”
话毕,自臂上取下一个圈子,名唤“金刚琢”,又名“金刚套”。你看他那只圈子,滴溜溜,霞光万道,瑞气千条。老君将金刚琢往下一掼,叫声“着!”唿喇一下,径落花果山营盘里,可可的着猴王头上一下,打得他立不稳脚,跌了一跤。
悟空爬将起来就跑,被二郎爷爷的细犬赶上,照腿肚子上一口,又扯了一跌。悟空急翻身爬不起来,被七圣一拥按住,即将绳索捆绑,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再不能变化。
天罗地网收兵,李天王与哪吒即鸣金收兵,众天丁缚了孙悟空,押至天庭,径入灵霄殿外,启奏玉帝,听候发落。
凌霄殿上,仙班肃立,玉帝面色阴沉,看着殿下被穿了琵琶骨,犹自怒目而视的妖猴,心中杀意已决。这妖猴屡犯天条,搅乱蟠桃会,窃盗金丹,如今更是抗拒天兵,伤损天神,罪不容诛!
“将这妖猴,押赴斩妖台,碎尸万段,以正天威!”玉帝金口玉言,下了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