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禁地的雾气，总比别处更浓些。
秦毅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往里走，鞋尖碾过几片被晨露打湿的竹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怀里的噬魂棒隔着衣料传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像是有生命般轻轻搏动，这是昨日净化后才有的变化。道玄真人说，清心泉的泉水蕴含着上古留存的浩然正气，最能压制邪祟，配上《镇魂诀》的心法，不出三日便能让血棒褪去大半凶性。
他寻到泉眼时，晨光刚刺破云层，淡金色的光线穿过竹林缝隙，在泉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清心泉不大，约莫半亩见方，泉水却清得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水面上浮动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白气，伸手探入，只觉一股温润的暖意顺着指尖往上爬，与寻常泉水的寒凉截然不同。
“果然是灵泉。”秦毅低声赞叹，将噬魂棒从怀中取出。
这血棒比昨日顺眼了许多，原本漆黑如墨的棒身泛着一层淡淡的莹白，那些扭曲的暗红色符文像是被泉水洗去了血色，变得浅淡了不少。秦毅按照《镇魂诀》的记载，盘膝坐在泉边的青石上，将血棒浸入泉水中。
“嗡——”
血棒刚接触泉水，水面便荡开一圈圈涟漪，白气骤然浓郁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底挣扎。秦毅凝神细看，只见泉水里浮出无数细微的黑丝，像是被血棒吸附的冤魂残念，正被泉水的正气一点点剥离。他立刻运转心法，指尖掐出镇魂诀的起手式，口中默念法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随着法诀流转，他掌心腾起一团柔和的白光，缓缓注入血棒。这是《镇魂诀》的“净灵式”，专门用来涤荡邪器中的污秽。起初血棒还在微微抗拒，棒身震颤着，像是不愿被驯服，但清心泉的暖意与秦毅掌心的白光交织在一起，如同两张温柔的网，慢慢将那些躁动的邪性包裹、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秦毅额上渗出细汗，泉水中的黑丝渐渐消散，血棒的颜色彻底变成了莹润的白玉色，唯有棒身中段那道原本狰狞的血纹，还残留着淡淡的红痕，像是一道愈合中的伤疤。
“看来快成了。”他拿起血棒，只觉入手温润，再无半分阴冷感，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平和的灵力顺着手臂往上涌，与自己的真气隐隐呼应。
就在这时，竹林外传来脚步声，轻缓却沉稳，不似寻常弟子的毛躁。秦毅抬头，见云澜道人提着个竹篮站在竹林边缘，篮里装着一叠刚蒸好的桂花糕，蒸腾的热气混着桂花香，驱散了禁地的清冷。
“秦小友倒是来得早。”云澜道人笑着走近，将竹篮放在石桌上，“昨日见你对剑道颇有见地，特意带了些青竹峰的点心，就当是赔礼。”
秦毅起身行礼：“道长客气了。”他知道，昨日青竹峰一战，云澜道人虽未明说，但看自己的眼神里满是欣赏，这份善意倒不是客套。
云澜道人拿起泉中的血棒，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啧啧称奇：“短短一日，竟能净化到这地步，《镇魂诀》果然玄妙。不过这道血纹……”他指尖点了点棒身中段的红痕，“是黑心老人当年以自身精血炼化留下的印记，想要彻底抹去，怕是得你修为再进一层，才能用‘破妄式’将其根除。”
秦毅心中一动：“道长知晓这血棒的来历？”
“早年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云澜道人坐下，拿起一块桂花糕，“这噬魂棒本是黑心老人的本命法宝，当年他靠着这棒吸了三百六十三名正道修士的精魂，才将其炼至大成。后来他被诛，法宝也不知所踪，没想到竟藏在万蝠古窟。”
秦毅闻言，再看向手中的血棒时，眼神复杂了许多。三百六十三名修士……这棒身上的每一寸莹白，竟是用这么多性命换来的。他忽然明白，为何正道弟子对这棒如此忌惮，这不仅仅是魔教遗物，更是染满鲜血的凶器。
“但你能在短短一日内压制其凶性，已是难得。”云澜道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器物本无善恶，全看用它的人。当年若不是黑心老人心术不正，这棒未必不能成为护身法器。”
秦毅点头，将血棒收好：“多谢道长指点。”
两人正说着，竹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云澜道人眉头微蹙：“这是……青竹峰的方向？”
秦毅也站起身，只见几个青竹峰弟子慌慌张张跑进来，为首的弟子脸色发白：“峰主！不好了！龙首峰的李师兄带着人闯进来了，说要找秦师兄讨说法，还说他私藏魔教邪器，违反门规！”
云澜道人脸色沉了下来：“胡闹！”
秦毅心中一紧，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昨日黑风寨一事，噬魂棒的存在已瞒不住，龙首峰素来与自己不对付，李洵又是个认死理的，定然会借题发挥。他刚要迈步，却被云澜道人拦住。
“别急。”云澜道人看向秦毅，“你若此刻出去，反倒落了下风。李洵虽鲁莽，却不敢在青竹峰放肆，我去看看。”
秦毅知道他是好意，便留在泉边等候。但没过多久，外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隐约能听到李洵的怒吼：“云澜道长别护着他！私藏魔教邪器就是重罪！按门规当废去修为，逐出山门！”
紧接着是云澜道人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李洵，青竹峰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秦毅正在净化血棒，何来私藏一说？”
“净化？魔教邪器岂能说净化就净化？”李洵的声音尖利起来，“我看他是想借着净化的名义，将邪器据为己有！兄弟们，给我搜！”
秦毅再也坐不住了。他能想象出李洵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龙首峰的弟子向来蛮横，真让他们搜到泉边，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抓起噬魂棒，刚走出竹林，就见李洵带着十几个龙首峰弟子，正与青竹峰的人对峙，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得能滴出水来。
“秦毅！你果然在这里！”李洵看到他，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把柄，“快把噬魂棒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动手了！”
秦毅将血棒藏在身后，冷冷道：“李师兄好大的威风，青竹峰的地界，轮得到你来撒野？”
“放肆！”李洵挥剑便刺，“私藏邪器，还敢顶嘴！”
这一剑又快又狠，带着龙首峰独门的“裂石式”，显然是动了真怒。秦毅侧身避开，腰间的佩剑“呛啷”出鞘，剑光如练，稳稳架住第二剑。两人剑招相交，激起漫天竹叶，青竹峰弟子见状，也纷纷拔出剑来护住秦毅，龙首峰弟子不甘示弱，立刻结成剑阵。
“都住手！”云澜道人怒喝一声，手中的“听竹”剑横在两人中间，剑身上的寒气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同门相残，像什么样子！”
李洵悻悻收剑，却仍不服气：“道长，这可不是同门相残，是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也轮不到你龙首峰越俎代庖。”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众人回头，见陆雪琪提着天琊剑站在那里，白衣胜雪，“掌门师伯有令，噬魂棒暂由秦毅保管，待净化完成后再做处置。李师兄执意要抢，是想抗命吗？”
李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掌门师伯。陆雪琪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的气焰，但嘴上仍不服软：“就算有掌门令，也不能让魔教邪器留在门中！”
“是不是邪器，不是你说了算的。”秦毅向前一步，将藏在身后的血棒拿了出来，“这棒已被清心泉与镇魂诀净化，诸位不妨看看，它还有半分邪性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血棒上。莹白的棒身泛着温润的光泽，阳光下流转着淡淡的灵气，那些扭曲的符文变得平和舒展，唯有中段那道浅红的痕迹，像是特意留下的印记。最令人惊讶的是，棒身上萦绕的不再是阴冷的邪气，而是与秦毅身上相似的平和灵力。
“这……”李洵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原本以为会看到一根黑气缭绕的凶物，却没想到是这般模样。
青竹峰的弟子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龙首峰的人也面面相觑，气势矮了半截。
云澜道人抚须笑道：“看来秦小友的净化之法颇有成效。这棒如今灵气平和，虽未完全根除印记，却已算不上邪器了。”
陆雪琪也点头：“掌门师伯的意思，也是观察几日再定。李师兄，不如先回去吧，有消息会通知龙首峰的。”
李洵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师弟拉了拉衣袖，低声说了句“师兄，算了吧，看这样子确实没事”。他狠狠瞪了秦毅一眼，带着人悻悻离去。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秦毅收起血棒，向云澜道人与陆雪琪道谢，心中却暗自感慨——这修真界的是非，果然处处都藏着门道，一件器物的善恶，竟能引来这么多纷争。
回到泉边时，日头已升到半空。秦毅重新将血棒浸入泉中，继续运转镇魂诀。阳光透过竹叶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棒身的浅红印记似乎又淡了些。他忽然觉得，这血棒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人心的复杂——有人因它的过往而畏惧，有人因它的潜力而接纳，有人则只想借着它的名头打压异己。
“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以后你就是我的镇魂棒了。”秦毅对着泉水中的血棒轻声说，像是在对一个伙伴许下承诺。
棒身轻轻震颤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远处的竹林里，几只山雀叽叽喳喳地飞过，清心泉的泉水叮咚作响，与《镇魂诀》的法诀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平和的乐章。秦毅知道，净化血棒的路还没走完，未来或许还会有更多波折，但只要守住本心，这根曾染满鲜血的凶器，终会成为守护正道的力量。就像这清心泉的泉水，纵然流过黑暗的岩缝，也始终保持着澄澈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