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在枝江口休整的徐家水军，如同神兵天降。
短短时间内，就密密麻麻铺满了白马滩水面。
刀光、火光、水光，照亮了夜晚。
喊声、哭声、战鼓声，摇撼着天地。
寇淮生在火起之时，留了一些亲兵救火，自己则当机立断带着还在愣神的谢汝成上了小舟。
总算是逃出一条命来。
他带着康王，连同十来名亲兵，人人都是盔歪甲斜、狼狈不堪。
谢一更是为了护着谢汝成，被烧得半身焦黑，此时只能躺在岸边抽搐等死。
寇淮生弯腰查看了一下对方的瞳孔，遗憾地冲着扛着人的亲卫挥了挥手。
“算了，救不活了。”
半个时辰前，这年轻人还一脸严肃地赶他出船舱，此时对方就浑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中，眼看着就要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股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感油然而生，让寇淮生不忍细看对方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强迫自己对着还没回神的康王。
“殿下，趁着江山乱战，我们快些离开。”
只要康王还在，他们回到营寨还能重振旗鼓，再来讨回这笔债。
但谢汝成瘫坐在地，看着地上将死的谢一也没能清醒，只低着头喃喃自语。
寇淮生凑近一听，才听清他还在念叨着“怎么会”“为什么”之类的废话。
如此无能的家伙，竟然是他寇家誓死效忠的皇族。
更可悲的是，谢汝成再怎么不堪大任，他也不能放弃对方。
寇淮生心中的绝望无人可说，只能抹了把脸，向亲卫一挥手。
“小心扶着殿下，我们速速回南越营寨。”
亲卫也是九死一生，听了命令，慢了一拍才应了一声，上去扶人。
而这慢的一拍，就有惊变突起。
瘫在地上失神落魄的谢汝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凭空飞了起来。
百来斤的男子，像是个轻飘飘的麻袋，从寇淮生等人的头顶划过。
渐渐远去。
然后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直到谢汝成的痛呼声响起，寇淮生才反应过来。
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道火红鞭影，缠住了他们围在中央的谢汝成，把人轻轻松松拽走了！
而鞭子的另一端，则握在一个美貌少女的手中。
少女身后站着十来名弓手，各个身高马大、精光内敛，却对那女孩毕恭毕敬，站位隐隐拱卫着她。
不用多想，寇淮生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可是恭王妃？”
美貌少女自然就是珠珠。
她正跟抽陀螺似的，抽着脚边打滚的谢汝成，听到那黑脸武将叫自己，好奇地抬眼看去。
还别说，寇淮生常年四处征战，比寻常昭人要高大不少，又风吹日晒得皮肤粗黑。
和八万春上的男儿很有几分相似。
珠珠看他还算顺眼，就没有让手下人立刻射箭。
“寇将军认得我？”
寇淮生背在身后的拳头捏得死紧，哪怕对方没有立刻下令放箭，也不敢丝毫放松。
“恭王妃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寇某虽然不曾亲见，却也是久仰王妃威名。”
话虽然说得很好听，但珠珠还是戳破了他想要拖延的小心思。
“你再怎么夸我，也是等不到援军的啦。”
“王家的那些兵，都被我的人打服，捆起来了。”
这也要怪寇淮生他们自己，二十条船而已，还把人家放到白马滩下游那种水流湍急之处，正遇到四面包抄，只要砍断他们的桅杆就能轻松把战船困住。
珠珠把王家的水军当做平日里开渔季带队捕的大鱼一样，困杀了两个回合，就悉数俘虏了。
要按她说，这些人就是缺少大海的教导，真让他们到海里住上几年，也不至于这么弱。
当然，现在都便宜了她们八万春。
“寇将军，你是想活，还是想死啊？”
珠珠对寇淮生印象不错，索性就给他一个机会。
寇淮生瞪着眼睛呆了一下，连忙抱拳对珠珠行了一礼。
“恭王妃愿意放我们一条生路？寇某回去必定上书陛下，为您陈情，化解这场干戈。”
珠珠被他这天真的话逗得花枝乱颤，鞭子又在谢汝成身上抽了两下。
谢汝成的惨叫痛呼声，替她给了答案。
她这是完全没有和昭朝和解的意思。
寇淮生提着心，看向珠珠的目光多了几分忌惮畏惧。
一个妙龄少女，是怎么言笑晏晏之间，依然能对前未婚夫痛下狠手的？
“那您的意思是？”
珠珠笑够了，这才踢了谢汝成一脚，让亲兵把人捆起来。
“你若是想死，我现在就让人给你们一人一箭，让你和这些兄弟们痛痛快快上路。”
珠珠指了指九死一生又遇死境，满面惊恐靠在一起的亲兵们。
她话音一落，除了寇淮生和他身边几人，大多数残兵都跪地求饶，求着给他们一条活路。
都是自己同生共死多年的兄弟，寇淮生自然也不忍心。
他硬着头皮向珠珠长揖到地。
“我们自然是想要活。”
“想活呀，那也简单……你回南越营寨之后，把剩下的兵马，有一个算一个，都引到这白马滩来。”
“我们以和为贵，把你们带来的三万兵马，都送给我八万春如何？”
刚好她新占了三块地盘，都被前一任掌权者祸害得不成样子。
土地荒废需要大量人力，防务重建需要大量人力，开凿水利也需要大量人力。
这三万人简直就是上天送给她八万春的礼物。
寇淮生万万没想到徐照乘打得竟是这种丧良心的主意，当即想也没想，就一口否决。
“不可能！你让我为了自身安危，陷我昭朝将士于奴隶境地？”
“倒不如一箭射死我。”
珠珠听了，先给他的大义凛然鼓了鼓掌，然后才用鞭梢点了点地上被捆成粽子、奄奄一息的谢汝成。
“寇将军好骨气！”
“话说回来……今日康王被俘，你的三万兵马就算一个不少带回去，你猜谢老头是会夸你一声宁折不弯好气节，还是怒斥你们护主不力，砍了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我八万春素来最崇拜英雄，只要有一把子力气，总能挣出个未来。”
珠珠就着火把，点了点身量明显更高、体型也更加健硕的几人。
“你看看我身后这些亲卫，有好几个当年还是和我家作对的海匪呢。”
她对着寇淮生诚恳地提出了灵魂之问。
“是闭目塞听、带着全家老小和数万将士不明不白地死？”
“还是给大家谋一条新生路？”
说到最后，她还贴心地又抽了谢汝成一鞭。
“而且你们寇家受困于昭朝，不就是因为他们家的血吗？”
“与其日日为人卖命，只求人家赏点解药，为何不把这药人圈养起来，需要的时候就可以即取即用？”
“那血还新鲜呢。”
被堵住嘴的谢汝成剧痛之中，听到了最后一句。
他比寇淮生更快感受到了这话中的恶意，连忙唔唔叫着、奋力挣扎起来。
亲卫像拖死狗似的，把康王殿下给拖了下去。
珠珠恍若未见，只笑眯眯看着寇淮生。
“寇将军，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