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殿供的是药师佛。
牙牙照旧跪拜祈愿，求佛祖保佑她早日查明身份，身康体健无忧无虑。
上了三柱清香、让流云添了香油，她才转身往殿后被专门辟出的茱萸园走去。
园子依坡而建，茱萸长得正好。
点点浓绿里挂着红，简直像一片缀着绿玉的珊瑚丛，结满了累累红果。
右侧花丛前，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贵族少女，被两名丫鬟护着。
三人正一齐在看另一位穿校尉服的少年摘茱萸。
那少年伸手利落，都没用剪子，指尖仿佛没有痛觉一般，直接捏在带刺的枝丫上，边折还边问那少女。
“李小姐，这支可以吗？”
牙牙三人走近后，引来了园中人的侧目。
其他人倒还好，那少女也就是李瑞珠，却是定定看了牙牙片刻，然后冷笑一声挪开视线。
“高士未出，俗流执圭臬。”
这是看不起牙牙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宿敌亲妹，觉得她上不了台面。
那语气和眼神，虽没指着牙牙的面骂，也是相当不敬且不善了。
流云有些不服气，可看牙牙面不改色，自顾自往中间那株茱萸丛而去，明显不打算和对方计较的样子，也只能强忍了这口闷气。
回去一定要和云总管禀报！
这李家小姐竟敢对将军夫人口出嘲讽，就该让将军好好教训一下李内史！
两方女眷擦肩而过，李瑞珠皱眉用衣袖捂脸往后退了两步，见牙牙连眼神都不给自己一个，避嫌的心思淡了，反而更生了怒意。
“顾二小姐好大的架子，见到人连个招呼也不打，你姐姐都不如你傲慢。”
牙牙已经走到了看中的茱萸丛前。
她有些讶异地回身看向李瑞珠，指着自己歪了歪头。
“小姐认得我？我不记得与您见过，不知道您是？”
“你！”
一拳打空的感觉噎得人难受，李瑞珠柳眉倒竖准备过来理论，被急忙摘了一枝茱萸回来的马建业给挡住了。
“李小姐，您看这株可以吗？”
李瑞珠想起今天马车上母亲的反复叮嘱，只能暂时忍了气，恢复了端庄贵女的矜持，看着红果点点头。
“李小姐要戴上吗？”
马校尉的声音渐行渐远，跟着李家主仆三人走出了茱萸园。
牙牙被无视了问题也不在意，笑眯眯低头。
她拿着开宝寺提供的剪子，让流云挎着竹篮，走到最密的那枝茱萸前，指尖避开带刺的枝丫，对准果柄轻轻一剪，一小枝红果便落进掌心。
把最好看的七八枝剪完，流云的篮子已经被艳色装满。
“够啦，就这些吧。”
牙牙掰着手指开始算。
“我和夫君一人一支，婆母一支，两位姐姐一支，流云你和流霜、李妈妈也一人一支，正正好！”
流云受宠若惊地看向自己挎着的竹篮，这里面竟然还有她们的份？
“这，这如何使得？”
牙牙也没说什么大道理，只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插茱萸辟邪嘛，你们和李妈妈是陪在我和母亲身边的人，自然也要平安康健，才能更好地服侍我们呀。”
说是这么说，但女主人亲手采摘茱萸赐下，对她这样的家仆来说，实在是天大的体面。
流云对新夫人的好感更盛，由衷庆幸自家将军最后结缘的是顾二，而非顾大小姐。
“谢夫人赏！”
牙牙笑着应了，又温驯行合十礼，请知客僧引路，回去找叶凤儿她们。
……
刚进客院，牙牙就看到叶凤儿和武夫人两个人踮着脚往外瞅，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两位姐姐是等不及我的茱萸果，特意出来接的吗？”
牙牙往后看了下，知客僧送她进院后就离开，小路上除了几个快步走过的别家仆妇，就只有她和流云两人。
叶凤儿没想到牙牙还会说这种俏皮话，只觉得这趟出游，表弟妹和自己更亲近了。
她一把牵过美人小手，和武夫人极有默契地簇着牙牙进了客院，又进了她自己的厢房，让丫鬟们看好门，才迫不及待地分享了新消息。
“你知道吗？刚刚李瑞珠和马校尉正相看呢，突然出了桃花藓！”
武夫人说起八卦来也是目光灼灼，和刚刚体力耗尽憔悴无力的样子简直不像是同一人。
“李大小姐非说是马建业给她摘的茱萸有问题，她一戴上就毁了脸。”
“马夫人都要气疯了，已经让下人拿了帖子去请蔺太医，说哪怕李家看不上他们武夫，也没必要如此羞辱冤枉她孙子。”
“你回来之前，她们才在隔壁客院闹了一场呢。”
牙牙也听得津津有味，一边修剪茱萸枝叶，分给两人佩戴，一边附和着让两人继续说。
“这茱萸没问题呀，我摘茱萸的时候还遇上他们了，都是一个园子里出来的茱萸。我在园里就让流云帮我戴上了。”
她示意两人看她鬓边红如珊瑚。
少女肤色莹白如玉，珊瑚红艳如火，美得触目惊心。
叶凤儿到了嘴边的八卦都忘记了，先伸手去接茱萸，让牙牙帮着自己也戴上。
武夫人年纪大一些，定力更强，晃了晃神，但还记得说话。
“谁知道呢？开宝寺建寺百年，前朝至今就没听说戴茱萸戴出了桃花藓的，说不得是李小姐自己身有恶疾，找了马家这个冤大头想要讹他们一笔呢！”
叶凤儿对总和自家作对的李轨看不顺眼，连带着对李家人也不惮以最大恶意。
“难怪之前传得沸沸扬扬，说要进宫，最后也没了消息，恶疾可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她对着厢房中的镜子照着自己鬓边的茱萸果，这话脱口而出，然后又觉得有些刻薄，不好意思地冲着牙牙笑了笑。
表弟妹年纪还小，性子又温软良善，她也得顾及一下自己在对方面前的形象，不要太过刻薄。
牙牙冲她安抚地摇了摇头，点了点她鬓边果。
“表嫂俊眉修目、神采飞扬，配上这茱萸实在好看。”
又转身去看武夫人。
“武夫人也快试试，我挑茱萸挑了好一会儿，特意采了果实最红润饱满的这支呢。”
“萧夫人眼光确实是好。”
关于李家大小姐突发恶疾一事，就这么水过无痕，从三人的谈话中一笔带了过去。
本来也是，双方在朝堂上本就不对付，平日也没交情，这种时候沉默避嫌就好，不该过多关注他们家的。
没得吃瓜吃多了，引火上身。
武夫人想到此处，看牙牙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慎重。
也不知道这份敏锐和沉稳，是顾家教的好，还是萧家这新妇天生的本领。
这个年纪还能在闲聊中把握尺度，稳住心态。
萧觉倒是阴差阳错之下，娶到了一个好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