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理是不是第一次在这么大的舞台正式演出,所以压力太大了?”
正式演出前,左斋月和梁随音都忙得脚打后脑勺,照顾小师妹的责任就落在了林如玉身上。
她也不负所托,这几天一直关注池理理,随即就发现理理这三天越来越沉默,练琴的时间越来越久,但笑容却少的可怜。
林如玉试着安慰了几次,赞美了分给她的那些选段,都已经表现完美,希望能让她放松些。
小姑娘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转过头又跟疯了一样泡在琴房里。
现在还站在后台,看着下面的观众席发呆。
如玉和好友砚秋头靠着头,年纪轻轻就有了育儿的烦恼。
这孩子赛前紧张,她们到底能做些啥啊?
林砚秋边调弦擦松香,边迟疑地给出自己的经验。
“要不,就别管了?”
“我们第一次上台不也是同手同脚上去,又同手同脚下来。多演出几回,自然就不紧张了。”
这种信奉自由育娃,让孩子自己解决问题的育儿观念,让如玉想起了她家里那个一有空就钓鱼,让老婆陪女儿练了十年琴,前两天还在问她什么时候毕业的老父亲。
已经工作了四年的林如玉顿时拳头就硬了。
她狠狠拧了好友的腰一把。
“好的不学,学老男人的放养论!你这是对我理理宝贝的不负责任。”
砚秋吸了一口凉气,怂怂往后缩。
她觉得不单是初次上台的池理理有点赛前综合症,林如玉这种把同事当真女鹅养的心态,多少也有点病。
惹不起,惹不起。
“行行行,咱再去劝劝,我给你女鹅揉肩、捶背、捏脚脚,行了吧。”
这当然是开玩笑。
其实她们刚走过去,理理就回头很乖地和两个前辈打了招呼,跟着两人一起给琴上松香了。
林砚秋得意地给好友丢了个眼色。
看吧,不用插手,小朋友自己就会调整好的。
……
沈一龠在观众位上正襟危坐。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正十分专注地看着手上的表演介绍。
翻到演职人员名单,年轻男人对着排在最后一位的“池理理”三个字看了又看。
这三个字,不仅读起来朗朗上口,写在纸面上的时候也是工工整整。
嗯!看起来就赏心悦目。
沈一龠一点不觉得自己偏心,就这么欣赏了好一会页面,才心满意足地将介绍折页合上,小心地在膝头放好。
小姑娘对这次演出很重视,这几天连微信留言也回得很少,从早到晚泡在琴房里。
他这个应邀还债的观众,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最大的诚意来欣赏这次极有意义的表演。
7:00,会场灯光暗下,只留下舞台的射灯与追光。
第一小提琴部、第二小提琴部、中提琴部……
乐手们依序上台,找准自己的位置或坐或站,或调整琴凳高度和琴身位置。
梁随音单独上台,向观众致意后入座,随后让池理理起身,和他一起带领乐团进行整体调音。
乐团众人也对此习以为常。
实在是在排演的这段时间,池理理的绝对音高已经在乐团出了名。
每次练耳定音的时候,比定音器还好用,梁随音用了两回,现在都成他们排演前的固定流程了。
但乐团的观众们却是第一次见。
第一排的基本都是乐团铁粉,弦乐团的乐手们基本都眼熟,现在看到一个陌生小姑娘被梁随音另眼相待,一起指挥调音,忍不住压低声音讨论起来。
“老梁旁边站着那个,是哪个小提琴手?在名单上吗?”
“看起来好小,脸也生……”
一道即使压低也不减清越的声音回答了他们的疑惑。
“是t大小提琴系的学生,今年暑假刚刚聘上了第一小提琴部的实习乐手,叫做池理理。”
“在演职人员表的最后一位。”
两位观众闻声望去,顿时眼前一亮。
好一个清新俊逸的年轻人。
这样漂亮的青年,还懂得欣赏古典乐,不错不错。
坐得近的中年阿姨忍不住眼前一亮,问起了对方的姓名和工作。
“小伙子长得真是俊,有对象没有啊?”
沈一龠本来与有荣焉地介绍理理,没想到旁边的阿姨不按理出牌。
他眨了眨眼,脑中闪过一双亮若繁星的眼睛。
“就快有了。”
阿姨失望地啊了一声,只能收了心思,和对方低声谈起了这次演出的主题。
沈一龠嘴上和她探讨着,目光却始终落在台上的女孩身上。
她背对着观众席,配合着梁随音调完音,不疾不徐地回到了最左侧的表演位。
真巧,这个位置他可以一眼就看到她。
她把琴举起,秀气的眉头却微微皱着,拎着琴弓的手轻轻按了一下胃部,然后就调整好了表情,重新微笑起来。
沈一龠有些担忧。
他觉得池理理可能胃不太舒服。
但演出马上开始,也没有其他办法去确认,只能更专注地看向那个聚光灯下的女孩。
女孩亭亭玉立,腰板挺直,一袭黑色天鹅绒的方领长裙,勾勒出完美的肩线。
射光的光线在裙面上折射出神秘的幽光。
最后上台的指挥站定之后,轻轻扬起手中演绎魔法的那根小棍子。
今晚属于在场所有人的音乐奇旅就此开始。
快板乐章中,第一小提琴主导旋律,林如玉的第一弓向这场旅行的所有人宣告着提琴手的存在。
乐音如碧蓝天空下的无尽潮水,平静上涌,包裹着听众。
有鱼鹰疾冲而下,划破了祥和的表象,再向上搏击,带着大家的耳朵和心一路拔高,冲向云霄。
这一部分,是理理的独奏。
极具爆发力和生命力的琴音,即使是不懂音乐的人,也能被狠狠扯进她编织的情境里。
她放弃过度滑音和揉弦的技巧表达,而是将自己以情动人的优点发挥到极致。
以质朴广博的大爱和精准克制的技巧,来用琴声诉说她不曾放弃的追逐、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无人可挡的野心。
中年阿姨忍不住惊叹:“这姑娘天赋好厉害,还是学生吗?很适合贝多芬的曲子啊。”
沈一龠没有回答,他的心神已经完全被台上的少女给牵引了。
池理理侧着脸,素白的手一手按弦,一手挥弓,细密的汗水沾染着她的发线,顺着腮边滴落下来。
看起来像是她落下的一滴泪。
这一段独奏,飞扬悦耳,生机无限,蕴含着对命运的无声抗争,与痛苦中涅盘而生的倔强。
孤高、不屈、挣扎,听得沈一龠忍不住就眼眶发热。
这场表演无疑是成功的。
艾斯梦乐团的观众们都注意到了这个生面孔,记住了池理理这个名字。
这是小提琴手池理理,在专业领域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也是这颗乐坛璀璨之星一生辉煌的起点。
当两个半小时的演出彻底结束,女孩跟随着乐手和指挥,一同面向观众,深深地弯腰鞠躬。
她脸上的汗水溅在舞台上,溅到了空中,落进在场所有人的心里,引起一片回音。
这回音听不见,但是它却能在之后的无数日夜里,织出属于池理理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