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离开的是天蒙。他慢条斯理地将烟头彻底碾碎,冲入下水道,又用手掌拂去洗手池边留下的那点灰烬。
他看了看镜中自己平静无波的脸,眼底那丝金芒彻底隐去。
他没有走门,身形向后微微一退,便如同被墙壁吞噬一般,融入了隔间内侧那片最浓重的阴影之中,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厕所最内侧的隔间终于彻底空了下来。
只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一丝混合着烟草、微弱气息与清洁消毒水的怪异气味。
以及马桶水箱盖上被鸣蛇反复敲击留下的几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白痕,默默见证着方才这场关乎生死与抉择的、隐秘的集会。
而那扇薄薄的隔间门板,依旧静静地关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休息室内,原本哼唱的小曲早已戛然而止。
虎蛟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粗重地喘息着,额头上不断渗出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他也顾不上擦拭。
刚才在男厕所门口强行伪装出的镇定,此刻已彻底瓦解,只剩下强烈的后怕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四肢都有些发软。
“好险......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低声喃喃,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但凡我刚才表现得有一点点不正常,哪怕多往那隔间看一眼,或者哼歌的调子抖了一下......隔间里那几个煞星,绝对会立刻冲出来把我灭口!”
他清晰地记得那股从门缝里渗出的、混合着冰冷气息与实质杀意的压迫感,如同无数根细针扎在皮肤上。
“相柳手下的飞廉、鸣蛇那几个......平时就仗着相柳的势作威作福,现在他们的大树倒了,不想着怎么逃命,居然还敢聚在一起密谋作乱!”
虎蛟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个人安危的范畴。
这帮亡命之徒若是闹将起来,整栋大楼都可能被卷入腥风血雨,届时不知有多少无辜者会遭殃。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一种更深沉的责任感,或者说,是一种求生本能催生的决断,逐渐压倒了纯粹的恐惧。
他猛地站直身体,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冷汗,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躲着......必须把这件事上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依旧狂跳的心脏。
“得立刻去找朱厌大人!只有他能镇住这帮疯子!”
他不再犹豫,迅速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工装,确保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失常。
然后快步走出休息室,朝着大楼更高权限区域——朱厌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迈得急切而坚定,他知道,这个消息必须尽快送达。
虎蛟低着头,脚步匆匆,只想尽快穿过这条连接着后勤区与主办公楼的走廊,将消息送到朱厌大人那里。
心脏还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后背的凉意尚未完全散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拐过廊柱的瞬间,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前方不远处的阴影里,恰好挡住了去路。
是天蒙。
他依旧是那副略显慵懒的姿态,斜倚着墙壁,指尖夹着一支刚刚点燃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他似乎只是恰好在此处停留,吞云吐雾。
但虎蛟的心脏却在那一瞬间骤停,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猛地刹住脚步,头皮一阵发麻。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
天蒙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朦胧的烟气后面,他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抬了起来,落在了虎蛟身上。
没有杀气,没有逼问,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堪称温和的笑意。
“虎蛟啊,”天蒙的声音不高,带着点随意的腔调,就像平时偶遇打招呼一样,“这给点了,该吃午饭了,还忙呢?”
“唉?脸色怎么这么白,跑这么急,是哪里不舒服吗?”
每一个字都平平无奇,却像冰冷的针,一根根扎进虎蛟的神经。
他是在关心?还是在试探?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虎蛟的喉咙发紧,感觉嘴唇有些干。他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勉强算是自然的笑容,尽管肌肉僵硬得像石头。“没、没事,天蒙大人。”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是......就是刚才收拾工具间,有点累着了。昨晚上没睡好,今天一整天都不得劲。”
他不敢直视天蒙的眼睛,目光游移着,下意识地想从天蒙身边绕过去。“您......您怎么在这儿?我、我还得去库房那边清点一下明天的耗材......”
天蒙仿佛没有察觉他的紧张,又吸了一口烟,语气依旧平淡:“哦,没什么,随便走走,透口气。”
他的视线却像无形的蛛网,牢牢笼罩着虎蛟,“库房啊......我记得不是在另一边吗?你走反了吧,虎蛟。”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虎蛟浑身的血液几乎逆流!冷汗瞬间再次浸湿了刚刚干了一点的后背。
他暴露了!天蒙绝对知道他从男厕所那边过来!他是在这里等着自己的!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虎蛟,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动弹不得。
大脑一片空白,先前想好的说辞和借口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苍白可笑。是继续硬着头皮编下去,还是......
天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指尖的香烟缓缓燃烧,那沉默比任何逼问都更具压迫感。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这场看似平常的对话,已然变成了一场凶险的心理博弈,而虎蛟,正处于绝对的下风。
“怎么办,怎么办?”
虎蛟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惧中疯狂运转,几乎能听到思绪摩擦产生的焦糊味。
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从厕所出来的只有我,他守在这里绝不是巧合!
怎么办?
承认?死路一条!他们刚才没动手就是不想节外生枝,现在我要是表现出要去告密,立刻就会被灭口!
我一个战徒,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否认?说走错了? 天蒙那双看似慵懒却洞悉一切的眼睛,绝不会相信这种拙劣的借口。继续硬撑下去,只会让怀疑变成确定。
冷汗沿着他的脊椎沟往下淌,冰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