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扑在脸上,我抬手抹了一下,指尖沾了黑泥。林昭还抓着我的手,她的掌心全是汗,但没松开。
我低头看了眼胸前的相机,胶片还在。刚才那一震没把它甩掉。
抬起头,天是酒红色的,像一块浸透血的布盖在城市上方。云层很慢地动,能看清轮廓——一张脸,闭着眼,嘴唇微微翘起。
我举起相机,对准天空。
快门按下的瞬间,取景框里的人脸睁开了眼睛。
“好孩子们,妈妈建造了新家哦。”
声音不是从耳边来的,它直接出现在脑子里,轻得像呼吸,却压得耳膜发胀。
林昭猛地靠紧我,“她……还在?”
我没说话,把相机放下。镜头上的反光映出我们两个人的身影,背后是一片焦土,704室连渣都没剩下。
远处有影子在走动。好几个,都穿着红睡裙,步伐一致,像是踩着同一个节拍。她们没有看我们,只是沿着街道来回走,嘴里哼着什么调子,听不清词。
“她们在找什么?”林昭问。
我知道答案,但不想说。
就在这时,空气里出现了一道裂痕。
不是真的裂开,是光线扭曲了一下,像夏天柏油路上升腾的热气。然后一个人影从那里面走了出来。
陈砚。
他站在离我们五步远的地方,身体半透明,能看到后面的天空穿过他的胸口。他穿的还是那件旧衬衫,袖口磨了边。左手垂着,右手抬起来,指向城市中心的方向。
我没有后退,也没有惊讶。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心里反而踏实了。
“你来了。”我说。
他没看我,目光落在远处的一座高塔上。塔身很细,像一根针插进酒红的天幕。顶端有霓虹灯,一闪一闪,八个字轮流亮起:母体融合计划最终阶段。
“那里……”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信号不好的广播,“有我的记忆。”
林昭往后缩了半步,“他是……意识体?”
“嗯。”我点头,“他还活着,只是回不来。”
她咬了下嘴唇,没再问。作为刑警,她见过太多没法解释的事。现在不是质疑的时候。
“那些女孩呢?”她低声说,“她们算不算人?”
“不算。”我说,“她们是母体的眼睛和耳朵。每一个都是连接点。”
“那你刚才拍的照片呢?”
“那是林晚。”我握紧相机,“她在天上,在空气里,在所有被她控制的东西里面。她不再需要一个房间,也不需要玻璃罐了。她已经成了这片空间本身。”
林昭盯着那座高塔,“所以我们要去那儿?”
“必须去。”我说,“陈砚不会无缘无故指向那里。他的记忆被藏在系统最深处,而那个地方,就是系统的终点。”
她沉默了几秒,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胎记还在发光,淡淡的粉白色。
“我小时候做过一次梦。”她说,“梦见我和另一个孩子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墙上写着‘双生玫瑰’。有人用刀割开我们的手臂,把血滴进一个碗里。然后有个女人笑了,说‘终于完整了’。”
我看着她。
她没看我,继续说:“我一直以为那是噩梦。但现在想来,那可能是真的发生过的事。”
我没有否认。
她抬头看我,“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偏偏是你和我?”
“因为血缘是最强的共鸣频率。”陈砚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林晚选中你,不是因为你弱,而是因为你和她有相同的基因波段。你是她的女儿,也是她的容器。而林昭……是备份。”
“备份?”林昭皱眉。
“当主容器不稳定时,系统会启动备用人格。”陈砚缓缓转头看向她,“你从小被送养,生活平稳,没有经历重大精神波动。你的意识干净,未被污染。你是最后的安全阀。”
林昭的脸白了一下。
“所以你们一直在找我?”她问,“不是为了亲情,是为了这个?”
“不全是。”我看向她,“我是真的忘了你。但每次靠近你,我的心都会跳得不对劲。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我。那不是程序,是血在认血。”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攥得更紧。
风又吹过来,带着一股焦糖味,甜得发腻。我知道这不是正常的气味。这是肉质墙面分解后的味道,是那个领域在呼吸。
“我们得走。”我说,“趁她还没完全激活所有节点。”
“等等。”林昭突然拉住我,“你看那些女孩。”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红睡裙女孩们停下了。全都停了。
她们站在原地,头微微歪着,像是在听什么指令。然后,几乎同时,她们转向我们这边。
没有脚步声,她们开始朝我们走来。
“她们发现我们了。”林昭说。
“不。”我说,“是她发现了我们。”
陈砚的身影晃了一下,像是信号受到干扰。他抬起手,挡在我们前面,虽然他什么都挡不住。
“快走。”他说,“记住,塔顶有三扇门。只有一扇能进去。钥匙……是你左耳上的银环。”
我摸了摸耳垂,血还在流。银环残根陷在皮肉里,碰一下就疼。
“你怎么知道?”我问。
他没回答,只是重复了一遍:“三扇门,一扇能进。钥匙是你。”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开始变淡。
“别走!”林昭喊。
但他已经消失了,像雾气被风吹散。
我抓住林昭的手腕,“跟紧我,别回头。”
我们开始跑。
地面那层薄膜随着脚步泛起涟漪,像踩在凝固的油脂上。远处的女孩们没有加速,依旧保持着那种僵硬的步伐,但我们能感觉到,她们的数量在增加。
街道两侧的建筑全都变了形。墙壁鼓起,像是里面有东西在爬。窗户变成了椭圆形的眼状结构,瞳孔部分漆黑一片。
高塔越来越近。
霓虹灯还在闪:母体融合计划最终阶段。
走到一半时,林昭突然停下。
“怎么了?”我问。
她盯着自己的脚底。那层薄膜正从四面八方涌向她的鞋底,像活物一样往上缠。
“它在拉我。”她说。
我也感觉到了。地面在吸力,像是整座城市都想把我们吞下去。
我用力拽她,“走!别停!”
她踉跄着往前冲了一步,挣脱了那股黏力。
我们继续跑。
十米,五米,三米。
高塔的入口就在眼前,一道金属门嵌在基座上,表面刻着一朵玫瑰花纹。
我刚要伸手推门,余光扫到旁边。
塔的另一侧,站着一个穿酒红丝绒裙的女人。
她背对着我们,长发垂肩,发间别着一枚珍珠发卡。她没有转身,但我知道她在笑。
因为她开口了。
声音不再是天上的广播,而是从她嘴里发出的,温柔得像哄孩子睡觉。
“镜心,昭昭……”她说,“你们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