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底下那张泛黄的底片还在我手里。
我把它翻过来,对着微弱的光又看了一遍。两个小女孩走在走廊上,其中一个穿着红睡裙。画面很模糊,但她们的手是牵着的。
陈砚站在我身后,呼吸声比刚才重了些。我没有回头,只是把底片塞进风衣内袋,蹲下身,在服务器旁边摸索着什么。
地上有碎塑料和断裂的金属片。我一根根拨开,直到摸到那个熟悉的棱角——我的相机。外壳裂了,镜头歪在一边,取景窗黑着。
我把它拿起来,手指划过快门键。没反应。
我又按了一下回放钮。还是黑屏。
就在我准备放下时,一滴血从指尖落下来,正好滴在取景器上。那块玻璃突然闪了一下,像是通了电,暗红色的指示灯缓缓亮起。
我愣住了。
这机器不该还能工作。我亲手砸的它,线路全断了。可现在,它居然在启动。
我盯着屏幕,等了几秒,画面跳动两下,开始滚动照片。
第一张是我昨天拍的楼梯口。第二张是控制室的门。第三张是陈砚靠墙坐着的样子。
然后画面停了。
定格在一张我没印象的照片上。
陈砚跪在地上,头低着,肩膀微微发抖。他的眼睛睁着,但瞳孔是酒红色的。一道半透明的人影站在他面前,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那是个女人,穿酒红丝绒裙,发间别着珍珠发卡。
拍摄时间显示:03:17。
那是几分钟前的事。
我背对着他检查服务器的时候,相机自己拍下了这张照片。
我手指收紧,相机边缘割进掌心。疼痛让我清醒了一点。我抬头看向陈砚。
他还站在原地,没有动。脸色有点白,但眼神还算正常。
“你刚才……有没有感觉不对?”我问他。
他看了我一眼,摇头。“刚才是不是……有人碰我?”
我没回答。
我把相机转了个方向,屏幕对准自己。下一秒,我按下了回放键。
画面又回到那张照片。重复播放一次,两次。每一次,我都盯着那个女人的脸看。她动作很轻柔,像在哄孩子睡觉。
可我知道,她在往他脑子里塞东西。
我慢慢抬起手,把镜头转向自己的太阳穴。金属框贴在皮肤上,冰凉。
这不是正常的操作。胶片相机不能这样用。但我记得老园丁说过一句话:“你看得越多,记得就越少。”
也许反过来也成立。
我咬破舌尖,用力咽下血腥味,手指搭在快门钮上。
咔。
一声轻响。
画面没变,还是陈砚跪着的照片。但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脑袋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眼前黑了几秒,再睁开时,视线里多了些东西。
一个房间。
白色的墙,铁架床,天花板上挂着无影灯。一个小女孩躺在实验台上,手臂露在外面。针管插进静脉,液体是淡紫色的。她的脸朝向镜头,眼睛闭着,睫毛在抖。
一只手伸进来,戴着白手套。手腕处露出一截珍珠发卡。
我认得那只手。
那是我自己的手。
不,不是我。是七岁的我。
我猛地松开快门钮,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机柜。声音惊动了陈砚。
“你怎么了?”他问。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相机。屏幕还是黑的,但我知道刚才看到的画面不是幻觉。那不是记忆,是被藏起来的东西。
我再次举起相机,对准太阳穴。
这一次,我还没按下快门,画面自动跳了出来。
还是那个房间。这次角度不同。我看见小女孩睁开眼,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镜头外的“我”低下头,听她说完,然后点点头,把药液全部推进去。
注射完成后,小女孩笑了。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
像在感谢。
又像在告别。
我喉咙发紧,手指僵在快门钮上。
耳垂突然疼了起来。最后一枚银环开始发热,像是烧红的铁钉钉进肉里。血顺着脖子流下来,滴在相机上。
画面一闪,消失了。
我喘着气,靠在墙上。冷汗从额头滑下来。
这时,陈砚动了。
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瞳孔又开始变色,一点点泛出酒红。
“别再看了。”他说,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在等你继续……只要你还在看,她就能进来。”
我握紧相机,没动。
他忽然扑上来,一把抓住相机。我没拦他。他知道我现在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植入的。
他抓着相机,转身就往墙上砸。
“砰!”
镜头炸开,碎片四散飞溅。一块玻璃擦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细长的口子。血慢慢渗出来。
整个空间突然安静了。
连积水的滴答声都停了。
然后,一声啼哭响起。
不是从某个角落传来的。它来自四面八方,像是从墙体里、地板下、空气中直接冒出来的。婴儿的哭声,尖锐,持续,带着某种节奏。
我站着没动。
陈砚松开手,相机残骸掉在地上。他靠着墙滑下去,坐到水里。嘴角有血,眼皮开始打架。
“别信……”他喃喃了一句,“拍下来的东西……”
话没说完,头一偏,昏过去了。
我蹲下去,伸手探他鼻息。还有呼吸,很弱。
我抬头看向四周。哭声还在继续,没有减弱。墙壁上的裂缝似乎比刚才宽了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撑着。
我慢慢捡起一块相机碎片。边缘锋利,映出我扭曲的脸。
我把它翻过来,背面沾着血。我用手指抹开,露出下面一小段胶片。
那上面有个画面:我站在镜子前,手里拿着针管,正往自己手臂上扎。
注射的液体,是淡紫色的。
我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我把碎片攥进掌心,站起来,走到服务器旁边。
主电源线还垂在地上。我弯腰,重新把它插回去。
屏幕闪了一下,蓝光重新亮起。
菜单界面弹出来:
【1. 实验日志全集】
【2. 容器状态监控】
【3. 母体转移日志】
【4. 备份记忆库】
光标停在第四个选项上。
我伸手过去。
指尖离屏幕还有半寸时,哭声突然变了调。
不再是单纯的啼哭。
它开始哼一首歌。
旋律很熟。
是我小时候,妈妈常唱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