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梯子边缘滴落,打在鞋面上。我握紧手机,光束照向下方,台阶一直延伸进墙缝里。空气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更重了,像是从地底渗出来的。
我踩下第一级台阶,铁架发出轻微的响动。风衣下摆蹭过墙壁,沾上一层灰白色的粉末。我用指尖捻了捻,没有气味,也不像霉斑。这地方很久没人来过,但台阶上的磨损痕迹很新,像是最近有人频繁上下。
暗房门虚掩着,木板已经发胀变形。我推开门,里面比想象中要小。一张冲洗台靠墙,上面放着几个玻璃罐,液体浑浊,标签模糊。角落里堆着几盒胶卷,多数已经开裂,只有一盒还封着口,写着“07-A”。
我戴上手套,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卷未冲洗的胶片,表面有些潮湿,但结构完整。我把它装进随身的小包,又翻了翻台下的抽屉。显影槽还在,电源线断了,但设备本身没坏。
我接上备用电池,打开通风口,确认没有气体泄漏后,开始手动进片。冲洗液颜色发暗,我倒掉一半,重新调配比例。过程中手指抖了一下,一滴药水溅到手背,皮肤立刻泛红,像是被烫过。
我没有停。
第一段画面出来时,是花坛的夜景。镜头固定在高处,时间显示凌晨一点十七分。泥土微微隆起,接着一只脚从地下伸出来——穿的是红色布鞋,裙角跟着晃出地面。
我屏住呼吸。
她站直了,全身裹在睡裙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她跪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纸,点火。火光映出她的侧脸,很小,不超过十岁。
第二段,同样的时间,她抱着一个布娃娃坐在花坛边,轻轻摇晃,嘴在动,像是唱歌。但我听不到声音。
第三段,她抬头看向镜头,眼睛黑得没有反光。那一刻,我的耳后突然刺痛,像有针扎进去。我咬住手臂,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胶片一段段显影,每一段都发生在同一时间段,动作却越来越不连贯。有时她在烧纸,有时她对着空气说话,有时她把手伸进土里,再拿出来时掌心全是血。
我意识到不对。
这些画面不是按时间顺序拍的。它们被打乱了,像是被人故意剪辑过。
我闭上眼,回想陈砚修复档案时的样子。他总是在动手前先静坐一会儿,呼吸慢下来,手指轻轻敲桌面,像是在数节拍。我也照做。深吸,慢吐,心跳渐渐平稳。
再睁开眼时,我试着在心里“倒带”。
画面真的变了。
原本断裂的部分开始衔接。我看到她每晚出现后,都会绕着花坛走七圈,然后停下,在同一个位置挖坑。有一次她埋下了一枚发卡——珍珠白的,金属扣上有细纹。
我认得那个样式。
林晚的照片里,她就戴着这样的发卡。
我加快速度,拼接接下来的画面。第七段影像出现时,我的手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站在火堆前,手里捧着一个小本子,一页页撕下来烧掉。火光照亮纸上的字迹:**“第七次尝试成功,容器稳定。”**
接着她抬起头,对着镜头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胶片的颜色变了。整段画面染成暗红,像是被血浸透。她的身影在火光中拉长,变成一个女人的轮廓——穿酒红丝绒裙,发间别着珍珠发卡,站姿和林晚一模一样。
我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墙上。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不是从外面来的,是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温柔,熟悉,像小时候母亲哄睡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她说。
我没有回答,迅速将三张关键底片撕下来,塞进左耳银环的夹层。那里有个暗格,是我自己加的,没人知道。
我关掉灯,准备离开。
就在我转身时,相机突然震动。我没碰它,但它自动开机了,屏幕亮起,对准了空墙。
快门声响起。
我冲过去查看,底片还没完全成像,但已经能看出内容——陈砚站在花坛中央,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脸上带着笑。可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嘴角却扬得很高,不像他自己。
更奇怪的是,他脚边的地面上,画着一个圆圈,里面写着七个数字:01到07。
我盯着那张图,心跳变慢。
这不是现在拍的。这是未来的画面,或者……是某种记忆的投射。
我把相机关掉,塞回包里。不能再待下去了。这里的空气让我头晕,耳朵里的嗡鸣越来越响。
我爬上梯子,推开盖板。雨已经小了,天还是灰的。我把梯口重新盖好,用泥盖住螺丝孔,又捡了些落叶铺上去。
站起身时,腿有点软。
我扶着墙,喘了几口气。远处传来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有人在清理车道。我看了一眼,是个老人,弯着腰,动作很慢。
我没多看,只想尽快回到楼里找陈砚。
可刚走出两步,我又停下来。
我回头望了一眼花坛。
刚才掀开的土堆边上,露出一小截布料,红色的,像是从下面被顶上来的。
我蹲下,用手拨开泥。
是半条睡裙。
我把它拽出来,布料冰冷,湿透了,但没有腐烂的痕迹。就像昨天才埋进去的一样。
我正要收起来,忽然发现裙角缝着一行小字,绣得很密:**“妈妈,你答应过不忘记我的。”**
我捏着那块布,站了很久。
然后我把裙子重新埋回去,拍平泥土。
转身往楼道走的时候,我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是谁在说话。
我摸了摸耳后的胎记,那里还在发热。
走到门口,我停下,从包里拿出相机,检查电量。满格。我把它调到录像模式,打开前置镜头,对准自己的脸。
屏幕亮起。
我看着里面的自己。
三秒后,镜中的我眨了眨眼。
而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