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掌心的支架,尖端还沾着血。
陈砚从镜阵深处走出来,脚步虚浮,一只手始终按在后颈,像是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他看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碎裂的相机,没说话。
老园丁站在最深那面镜子前,背对着我们,佝偻的身影投在布满裂痕的镜面上,像一道歪斜的树影。他的手慢慢抬起来,贴在墙上某处,指节用力一压。
砖缝裂开一声轻响。
一道暗门向内滑开,露出向下的台阶,冷风顺着缝隙涌上来,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气味——不是腐烂,也不是霉味,更像是旧布料泡在水里太久后的湿闷。
“走。”他只说了这一个字,转身就往下走。
我没有动。
陈砚却已经迈步跟了上去,经过我身边时低声说:“你还想留在这里等她再出现吗?”
我闭了下眼,把支架插进风衣口袋,跟上。
台阶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墙壁是粗糙的水泥,摸上去有细小的颗粒感。越往下,空气越沉,呼吸都变得费力。走了大约两分钟,前方光线变亮,是一个不大的地下室。四壁空荡,只有正中央摆着一排七只骨灰盒,整齐地嵌进墙体,像是早就被设计好的祭坛。
每只盒子上都有编号,用红漆写着罗马数字。
1到6的盒盖紧闭,表面落着薄灰。第七个,也就是最右边那只,盖子半开着。
老园丁走到墙前,伸手抚过前六个盒子,动作轻得像在擦孩子的脸。然后他停在第七个前,缓缓抽出盒体。
里面没有骨灰。
只有一截布料,酒红色,边缘烧焦,像是被火燎过。半截红睡裙,和我在无数幻觉里看到的那个女孩穿的一模一样。
我喉咙发紧。
陈砚上前一步,仔细看着那裙子:“这是……她的?”
老园丁点头:“第一次实验开始,就是从这条裙子开始的。”
我走近,从口袋里取出支架,轻轻拨开那截布料。纤维间夹着一些细小的金属屑,在灯光下泛着灰光。我凑近看,发现那些不是杂质,而是一粒粒微型芯片,像沙子一样嵌在织物里。
“他们在提取意识。”我说,“前六次失败,但数据被存了下来。”
老园丁低声道:“不是失败。是排异反应太强,身体撑不住。脑电波崩溃,心跳停止,可意识还在挣扎……他们就把那些残片收集起来,封在这条裙子里。”
我猛地抬头:“所以‘红睡裙女孩’不是幻觉?”
“她是六个孩子的总和。”他声音哑了,“她们一直想活下来,哪怕只是躲在角落里,看你一眼,碰一下你的相机。”
陈砚忽然走向墙角,那里有一台老旧的监控屏幕,黑着。他试着按了电源键,屏幕闪了一下,亮了。
画面是704室的客厅。
六个模糊的红影围坐在茶几旁,手里拿着我的胶片相机。其中一个正举到眼前,模仿拍照的动作,头歪着,嘴角一点点咧开,几乎撕到耳根。另一个孩子把相机贴在胸口,像是在听什么声音。
我浑身发冷。
陈砚伸手去拔背后的电线,却发现接口已经被焊死,线路连向地下深处。
“独立供电。”他说,“这不是普通的监控。”
我冲过去想关掉屏幕,老园丁却突然抢在我前面,一把夺过我挂在肩上的备用相机——那是我从镜屋带出来的最后一台。
他举起它,狠狠砸向地面。
机身碎裂的瞬间,屏幕爆出一团火花,画面扭曲成乱码,随即熄灭。
老园丁喘着气站在原地,手还在抖。
“别再拍了。”他说,“它们靠‘记录’活着。你每拍一次,就是在喂养她们。”
我愣住。
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是在捕捉异常,是在寻找真相。
可原来,我只是在给那些死掉的孩子,一次次续命。
陈砚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但眼神变了。
老园丁慢慢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锈得很厉害,金属发黑,柄部刻着模糊的痕迹。他把它塞进我手里。
钥匙很烫,像是刚从某个发热的东西上取下来。
“去顶楼水箱。”他说,“那里有最初的记忆。”
我握紧钥匙,指腹蹭过那行刻痕,隐约能辨出“b4”两个字。
“为什么是我?”我问。
他看着我,眼睛浑浊,却有种奇怪的清明:“你不是第七个容器。”
“你是第七次重生。”
“前六个都死了,可你活下来了。不是因为完美,是因为你愿意相信自己是林念。”
我喉咙一紧。
“可你现在知道了。”他继续说,“一旦怀疑开始,母体就会察觉。她不会让你带着记忆逃走。”
话音未落,地面猛地一震。
我踉跄了一下,陈砚伸手扶住我。
墙角的水泥地突然裂开一道缝,一条森白的手臂从地下伸出来,指尖是弯曲的骨节,像枯枝。它直直抓向老园丁的胸口。
他没躲。
那手臂缠上他的腰,猛地一拽。他整个人被拖向地缝,膝盖撞在地上发出闷响。他双手撑地,指甲在水泥上刮出几道白痕。
“走!”他嘶喊,“别回头!”
陈砚把我往后拉,我却看见老园丁在最后一刻抬起头,冲我张了张嘴。
我没听清他说什么。
地缝合拢,像从未裂开过。
只有那把钥匙,还紧紧攥在我手里,烫得几乎握不住。
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湿痕,从裂缝一直延伸到墙角那扇铁门。颜色很深,像是渗了很久的水渍。
陈砚低头检查自己的右臂,袖口破了一道口子,血正从里面渗出来。他皱了眉,撕下一块布条缠住伤口。
“他为什么要帮我们?”我问。
“也许他早就想停了。”陈砚站起身,看向那扇铁门,“只是以前没人能走到这一步。”
我低头看着钥匙,刻痕在灯光下显得更清晰了些。
b4。
顶楼水箱。
最初的记忆。
我抬起脚,朝铁门走去。
陈砚跟在后面,脚步声很轻。
就在我的手碰到门把手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
监控屏幕又亮了。
黑色的画面里,六个红影站在704室的窗前,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镜头。
其中一人,手里还抱着那台被砸碎的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