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的血腥味还在嘴里,我吐出一口混着血丝的唾液,右手猛地将相机金属边沿插进缠住脚踝的绷带。它像活肉一样收缩,黑液从断裂处涌出,在地板上聚成半截笔画——一撇,接着是一捺。和电梯里的一模一样。
我后仰靠住墙,喘气。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那两个字的下半部分,又一次完成了。跑。不是阻止我逃,是提醒我本该逃。我低头看左手,掌心被骨指戒指烫出一圈红痕,热感还在往皮肉里钻。“你留下,才能成为她。”这句话不是劝告,是烙印。
我用铜钥匙划破指尖,把血抹在镜头上。血没被吞噬,也没变成黑液。它就停在那里,像一滴现实的锚点。我松了口气。至少我的血还属于我自己。
我推开门。外面是b2的走廊,没有灯,只有死寂。我按下相机闪光,光晕撑开一米半径的视野。前方十米,空无一物。
再闪一次。
一个人形站在那里。裹满带血的绷带,头颅低垂,眼眶位置渗着暗红。脸的轮廓,是我的。
我闭眼,记下距离和方位。第三次闪光时,我已经贴着左墙移动。光亮起,前方又多出一个绷带人形,和第一个并列。它们不动,也不追。
第四次闪光,第三个出现。
第五次,第四个。
第六次,第五个。
第七次,第七个。七具人形排成一列,间距一致,全部面向我。它们的脸被绷带层层缠绕,但颧骨、下颌的线条,和我镜中的影像完全重合。我伸手摸自己的脸,它们没有动,可我感觉到某种同步——仿佛我的肌肉一颤,它们的绷带就跟着抽动一下。
我屏住呼吸,贴墙疾行。就在即将绕过它们时,左耳三枚银环突然发烫,像是被火燎过。七张嘴同时张开,声音叠在一起,低得像是从地底传来:“妈妈在等你。”
不是我听错了。是七个人在说同一句话,音调、节奏、气息完全一致。那声音起初是沙哑的,像老旧录音机播放的磁带,可几秒后,它开始变调——变得柔软、温润,带着一种刻意的慈爱。我听过这个声线。在那些深夜自动播放的录音里,在我梦中抚摸我额头的低语里。
我猛地举起相机,对准最左边的人形嘴部,连拍三张。底片显影后,七张嘴都是闭合的。没有一张显示它们正在发声。声音不是从嘴里出来的。
我按住太阳穴,骨指戒指的热感直冲脑门。1994年的画面又来了:小女孩躺在手术台上,四肢抽搐,银针一根根插入太阳穴。林晚站在旁边,穿着酒红丝绒裙,发间别着珍珠发卡。她低头看那孩子,说:“第七次,一定能活。”
七次实验。七具失败体。墙上那些手印,高度只有一米二。不是成人,是孩子。
我突然明白这些绷带人形是谁了。
它们不是幻象,也不是投影。它们是前六个容器的残骸。被剥离意识、被废弃的身体,用绷带裹着,藏在b2的某个角落,直到今晚被召唤出来。它们的脸变成我的模样,不是模仿,是还原——因为从一开始,她们都是按照“林念”的模板塑造的。而我,是第七个。
“妈妈在等你。”
声音又来了。这次更近。
我后退一步,脚跟碰到了电梯门。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叮”的一声。
门开了。
老园丁站在里面。他佝偻着背,手里握着一支银针,针尖垂着一滴黑红的液体,和绷带里渗出的东西同源。他穿着灰布褂子,脚上的胶鞋沾着泥,像是刚从花坛里回来。可这里没有花,只有水泥地和渗水的墙。
他抬起脸,眼神浑浊,却直直盯着我。他没说话,只是把银针往前递了半寸。那滴血摇晃着,没落下来。
我举起相机,闪光灯直射他的眼睛。他没有眨眼,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一条细线。我立刻按下快门。底片显影后,我看到他的右眼里,映出一个背影——穿红睡裙的小女孩,赤脚站在雪地里,回头看向镜头。
我认识那条裙子。和林晚常穿的酒红丝绒裙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一号。
我退了一步,喉咙发紧。相机还举着,但我已经不想靠它判断真假了。闪光灯照出的,可能是另一个谎言。
“第七个容器,”老园丁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该换血了。”
他的嘴在动,可那句话的尾音,却带着一丝电子般的回响。和录音里的林晚,频率一致。
我握紧相机,指节发白。我没有武器,没有退路。七具人形还站在原地,没有追,也没有动,可我能感觉到它们的注视——像七根线,缠在我的后颈。
“我不是容器。”我说,声音比想象中稳,“我是林镜心。”
话出口的瞬间,七具人形同时转头。绷带在脸上裂开细缝,露出干枯的嘴唇。它们齐声开口,声音不再是低语,而是清晰的纠正:
“你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