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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缓缓驶出地下车库,轮胎碾过潮湿的坡道,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雨点如针般密集敲击挡风玻璃,被雨刮器一次次甩开,又迅速堆积。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拉出扭曲的倒影,像某种古老符文在暗处蠕动。秦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导航屏幕幽幽亮着,绿色路线从当前位置笔直延伸向城北货运中心——那不是他输入的目的地,而是系统自动跳转的结果。

他没有关掉它,也没有质疑。

他知道这不是故障,也不是误触。就像右耳那枚银钉自昨夜起便持续发烫一样,这路线、这提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都不是偶然。它们是线索,是信号,是某种早已埋下的伏线正在悄然收紧。

车窗外的世界仿佛被雨水泡得褪了色,高楼轮廓模糊,街景流动成一片灰蓝的雾。秦明的目光却始终清明,像是穿透了雨幕,落在某个看不见的节点上。他脑海中浮现出陈婉死前最后一张照片:她站在桥头,手里攥着一枚刻有F6编号的铜钱,眼神空洞,嘴唇微启,似要诉说一个无人能懂的秘密。三天后,她的尸体出现在跨江大桥南侧施工区的地下通道里,怀表停在凌晨三点零七分——正是这批货送达的时间。

瑞祥通物流园区的大门就在前方。铁门锈蚀严重,边缘卷曲如枯叶,门柱上的监控摄像头歪斜着,镜头蒙尘,不知何时已失去作用。保安亭空无一人,玻璃窗内散落着烟盒和半杯冷透的茶水,电话线被粗暴地拔掉了。几辆重型货车正依次进出,轮胎碾压积水,溅起浑浊水花,泥浆飞洒到路边斑驳的告示牌上,遮住了“严禁无关人员进入”的字样。

秦明将车停稳,推门下车。冷风裹挟着雨水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抬手拉紧冲锋衣领口,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雨水顺着帽檐滑落,在他眉骨处短暂驻留,又滴入 collar。他迈步走向办公楼,脚步不快,却极稳,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的缝隙里。

门卫从值班室冲出来,穿着不合身的制服,神色慌张。“哎!站住!这里不能随便进!”

秦明停下,从怀里取出协查函,递过去时动作从容,却不容拒绝。纸张在风雨中微微颤动,但上面盖着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红章清晰可见。门卫扫了一眼,脸色变了变,低头掏出手机拨号,请示上级。通话极短,对方似乎只说了几个字。挂断后,他迟疑地点头放行,手指却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二楼调度室。”他说,声音干涩,“主管说……让你别问太多。”

秦明没回应,径直穿过大厅。地砖湿滑,映出头顶惨白的日光灯管,像一条通往地底的走廊。墙上贴着褪色的安全标语:“安全重于泰山”“严禁酒后上岗”,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不是霉味,也不是机油味,而是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焚香残留,混杂着金属氧化后的腥气。

楼梯间回音清晰,他的脚步声在空荡中层层叠叠地回响。二楼走廊尽头,调度室的门虚掩着,透出微弱蓝光。

推门而入时,那个穿工装的男人明显身体一僵。他坐在终端前,四十岁上下,头发稀疏,额角渗汗,手指仍在机械地敲击键盘,但节奏错乱,显然是在掩饰内心的波动。胸前的铭牌写着“赵志勇”,字迹磨损,仿佛多年未曾更换。

秦明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屏幕上。显示器右下角的任务管理器一闪而过一个隐藏进程:ArchSys_F6.exe。加密窗口刚刚关闭,残留的内存占用还未清除。

空气凝滞了几秒。

“查一下你们最近运的宗教用品。”秦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过冰面,“特别是标为‘祭祀’或‘旧物搬迁’的单子。”

赵志勇的手顿住了。

“这种信息不能随便调。”他低声说,语气勉强维持镇定,“涉及客户隐私和内部数据安全。”

“我有警方协查函。”秦明再次出示文件,放在操作台上,“你可以看权限范围。我是市局特别调查组的秦明,编号S-9371。如果你配合,后续责任可以减轻。”

赵志勇接过文件,匆匆扫了一眼,瞳孔微缩。他知道这个编号——去年“桥西殡仪馆命案”结案通报上出现过。那起案子最终以“意外事故”草草收场,但业内传言,真正破局的是一个独自追查了四个月的刑警。

他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得找主管批……我现在不能擅自调取核心档案。”

“你现在就能查。”秦明盯着屏幕,“你刚才弹出来的加密窗口,是内部归档系统吧?瑞祥通早就不用这套老系统了,除非是特殊货物备案。”

赵志勇猛地抬头,眼神闪躲,额角青筋跳了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需要你看全部记录。”秦明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点温和,“告诉我,三天前有没有一单发往跨江大桥工地的货?内容是几口大箱子,说是庙里的东西。”

房间里陷入死寂。只有主机风扇嗡嗡作响,还有窗外淅沥的雨声。

赵志勇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搓着键盘边缘,像是想抹去什么指纹。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肩膀微微起伏。

“没有。”他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秦明没反驳,只是缓缓靠近屏幕,目光落在时间栏上。那个加密子窗口确实消失了,但在任务管理器的历史进程中,仍能看到它的启动与终止时间——正好是他踏入大楼的前后。更关键的是,他在输入查询条件时,刻意跳过了“备注筛选”选项。这个操作太熟练,也太反常。正常调度员不会忽略这一栏,尤其是对加急单。

“你们平时运输建材,会特别注明‘夜用’吗?”秦明忽然问。

赵志勇一愣。“什么?”

“我在问,”秦明声音依旧平稳,“加急建材为什么要强调‘夜用’?哪条法规规定夜里才能送水泥钢筋?还是说……这些东西,根本不是给人用的?”

对方额头瞬间冒汗,伸手去拿桌边的水杯,结果手一抖,碰倒了笔筒。圆珠笔滚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低头看着那支笔,仿佛它是什么不祥之物。

“我不知道备注是谁写的。”他终于松口,声音沙哑,“可能是客户自己加的……系统允许自由填写备注项。”

“那客户叫什么名字?”

“登记用的是化名。‘李守义’,电话也是空号。”

“地址呢?”

“跨江大桥南侧施工区,b7临时仓库。”他顿了顿,补充道,“说是工地临时周转点,但实际上……那地方连地基都没打完。”

秦明默默记下位置,眼神不动。他知道b7仓库——地图上标注为废弃结构,原计划用于堆放模板和脚手架,但从去年开始就再未启用。而且,它的地下部分曾是民国时期一座义庄的遗址,后来因施工塌方被永久封闭。

“打印这单详情。”他说。

赵志勇迟疑片刻,才操作打印机。纸张缓缓吐出,带着静电的轻微噼啪声。秦明接过,目光迅速扫过各项内容:

货物名称:装饰石材

重量:800公斤

收货单位:空白

经办人签名:潦草难辨

押运员信息:空

备注栏:加急:夜用建材

他翻到背面,果然看到运输清单编号:F6-4419。

心脏轻轻一沉。

这不是第一次见这个编号。它出现在冥币流通记录里——那些印着古篆体经文的黄纸,曾在三起死者手中发现;它出现在桥洞符文拓片的能量频谱分析报告中,频率与人体脑波异常共振;它也出现在死者陈婉怀表的齿轮刻痕上,每一圈都对应一次“死亡重启”的时间节点。

F6,从来不是一个普通的分类代码。它是某种仪式性运输的暗记,专属于那些不能见光的“夜用”物品。

“这批货是什么时候送达的?”他问。

“前天凌晨三点。”赵志勇低声回答,“司机回来汇报说,现场有人接应,穿黑袍,戴斗笠,一句话不说,直接指挥卸货进了地下通道。他还说……那几口箱子很沉,搬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响动’。”

“响动?”秦明眯起眼。

“像是……木头摩擦的声音。”赵志勇声音发虚,“司机说,像有人在里面轻轻敲棺材板。”

秦明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摩挲单据边缘。他知道,这不是迷信,而是感知。有些人天生敏感,在特定时辰接近某些物件时,会产生生理层面的不适反应——比如耳鸣、皮肤灼热、幻听。

就像他右耳的银钉。

“谁安排的运输?”他继续问。

“总部派单系统自动分配的。”赵志勇说,但语气已显动摇,“但我们有个内部规则——F开头的单子,必须由特定司机承接,而且要在子时前后送达。”

“那你为什么删掉原始日志?”

话音落下,赵志勇整个人一僵,仿佛被雷击中。

秦明指向打印机旁的黑色监控主机。“你刚才删的是本地备份日志。你以为云端不同步,但所有操作都有时间戳。你删除的时间,正好是看到我进门的时候——20:17:43。差一秒我都不会注意到。”

那人嘴唇发白,双手颤抖,终于彻底崩溃。他低下头,声音几乎哽咽:“我只是个调度员……我只是按流程做事……我不知道那些箱子里面是什么……”

“你可以现在去警局说明情况。”秦明将单据折好,放入随身携带的防水文件袋,“主动坦白,还能争取宽大处理。否则等我们查实你参与非法转运违禁物品,性质就变成了共犯。”

赵志勇没有抬头,肩膀微微颤抖,像一片风雨中的枯叶。

秦明转身离开,脚步沉稳。走廊灯光依旧惨白,映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交错的阴影。他的背影笔直如刃,走过之处,仿佛连空气都被割开一道缝隙。

电梯门缓缓合拢,镜面映出他的侧脸:眉头微蹙,目光深远,右手习惯性地抚过耳垂——银钉仍在发烫,热度如同脉搏,随着距离目标地点的缩短而不断增强。

园区外,雨势未减。黑色SUV静静停在原地,车顶积了一层薄水膜,反射着远处工地塔吊的红色警示灯。他走过去,拉开副驾驶门,将文件袋轻轻放在座位上。那里还放着另一件证物:一只沾满泥浆的高跟鞋,装在透明证物袋中,鞋尖朝前,纹丝不动,仿佛仍在等待主人归来。

他坐进驾驶座,掏出手机,准备拨号联系张立国申请现场勘查许可。手指刚按下第一个数字,车载电台忽然响起一阵刺耳杂音,像是电流穿过骨头。紧接着,导航屏幕一闪,自动刷新路线——终点仍是跨江大桥工地,但路径偏移了原定主干道,绕行一段早已废弃的高架桥。

秦明盯着屏幕,瞳孔微缩。

这不是信号干扰。

这是提醒。

是那个藏在系统深处的东西,在引导他。

他放下手机,重新发动车子。引擎低吼一声,雨刮器左右摆动,划开前方厚重水幕。城市轮廓在雨中模糊不清,唯有远处跨江大桥的轮廓若隐若现,钢铁骨架横卧江面,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静待苏醒。

他握紧方向盘,目光沉定如渊。

那批箱子不是建材,也不是普通旧物。它们被特意选在子时前后运送,避开监控高峰,伪装成合法运输。而“夜用”两个字,根本不是给活人看的。

是给死人用的。

车子缓缓驶出园区,汇入主路。雨势渐大,路面反光映出破碎的霓虹,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秦明右手摸了摸耳垂,银钉的温度仍未消退,反而随着接近目标地点,脉动越来越清晰,仿佛在呼应某种即将到来的仪式。

他看了一眼副驾上的文件袋。单据复印件静静躺着,备注栏那行字仿佛在发光:加急:夜用建材。

他低声自语,声音淹没在雨声中:

“半夜送庙里的东西……到底是要布置什么?”

风从车窗缝隙钻入,带来一丝腐朽的香气。

他知道,答案就在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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