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站在打印店门口,玻璃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发出轻微的叮咚声。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贴着耳膜震动。他没有回头,右手握着刚取出的文件袋,指尖能感觉到纸张边缘的粗糙,像砂纸磨过皮肤,带着一种不祥的实感。街对面的路灯闪了一下,忽明忽暗,如同某种信号——不是电路故障,而是某种存在在注视。
洒水车早已离开,路面湿漉漉地反着光,倒映出城市残存的灯火与阴云低垂的天幕。水洼里浮动着破碎的霓虹,像被撕碎的命运图谱。秦明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相册里静静躺着那张从U盘恢复出来的签到表残片。像素模糊,边缘烧焦,但三个名字被红笔圈出,字迹清晰得近乎刺眼:陈志远、赵文斌、周海涛——全是近三个月内破产清算的企业法人。
时间标注为七天前,地点写着“玄坛祠后殿”,活动名称是“财富转运法会·甲辰专场”。字体工整,却透着一股诡异的仪式感,仿佛这些文字本身就在执行某种咒语。
打印机刚才卡顿了三次。每一次扫描到“玄坛祠”三个字时,蓝光都会剧烈跳动一次,扫描头发出短促的蜂鸣,像是受到了无形干扰。第三次重启时,墨盒突然喷出一团黑雾,迅速扩散成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持续不到两秒便消散无踪。他知道这不是设备故障。有人不想让他看到这些内容——或者说,有“东西”在阻止信息泄露。
他走进巷口那个锈迹斑斑的电话亭。玻璃泛黄,门轴吱呀作响,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潮湿混合的气息。他把U盘插进便携读卡器,连接平板电脑,启动自研的数据脱敏程序。界面跳转,进度条缓慢爬升。表面上看,数据完整,结构规整,可当他逐层深入解析时,却发现所有关键字段都被清空或替换成了乱码。
负责人联系方式、参与者名单、缴费记录——所有能追踪资金流向的信息都不见了。账户编号、交易流水、发票凭证,全部蒸发。唯独保留下来的,是一串加密日志,标记着七次异常访问行为,Ip地址全来自境外匿名节点,最后一次登录时间正是昨夜凌晨三点十七分。
秦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王灵官临终前的画面:那位老道人躺在血泊中,手指颤抖地在地上画出一组符文序列,嘴里喃喃:“若你见金簿现世,切记……用‘逆爻引’破封。”
他睁开眼,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输入第七组字符——由八卦变爻推演而出的反向指令序列。指尖划过屏幕的瞬间,一阵电流般的麻意顺着手臂窜上肩胛,仿佛有谁在背后轻抚脊椎。
就在最后一组符号确认的刹那,远处打印店的方向猛然传来一阵震颤。机器轰鸣不止,自动吐出五张附加页,纸张边缘微微发黑,像是被高温灼烧过,散发出淡淡的焦味。最上面一张是半张签到表,墨迹模糊,但能看出签名轨迹重叠在一起,明显是多人在同一位置按过手印。
秦明快步取回纸张,躲进电话亭角落,将它举到灯下细看。指纹油墨在特定角度下显现出暗红色纹路,交织成一个扭曲的符号——一只眼睛嵌在账本封面上,瞳孔处刻着一枚古篆“录”字。他认得这个标记。三年前唐雪死前传来的记忆碎片里,那个穿金线道袍的男人袖口,就绣着同样的图案。
那天夜里,她倒在废弃地铁站台,浑身冰冷,双眼翻白,嘴唇微动,只来得及说出一句:“金簿录名,命格归位。”然后整个人化作灰烬,随风而逝。
秦明收起文件,走向停在街角的电动车。风从背后吹来,带着一丝硫磺味,混杂着某种腐朽的檀香气息。右耳耳钉开始升温,不是刺痛,而是一种沉闷的热,像是有东西贴在皮肤上呼吸。耳边响起一句话:“金簿录名,命格归位。”
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如同贴着耳朵说的。他说过这句话。三年前地府边界,唐雪倒在他怀里时,听见的就是这句。也是那一刻,他第一次看见“金簿”的虚影——一本悬浮于幽冥雾中的金色账册,每一页都跳动着活人的名字与数字。
秦明停下脚步,掏出战术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用红笔写下三行字:
第一行:参加法会的人都是中小企业家,负债率高,近期业绩下滑,心理压力大。共同特征:曾在半年内遭遇重大投资失败或家庭变故,情绪处于崩溃边缘。
第二行:仪式流程固定——九根红烛、五样水果、三杯茶。香炉里的金纸烧完后,灰烬会被统一回收。据目击者描述,焚烧过程中曾听到低语声,类似诵经,但语言无法识别。部分参与者称当晚梦见自己签署契约,醒来掌心留有灼痕。
第三行:资金蒸发时间集中在法会后第十四天凌晨三点十七分到三十九分之间。银行系统日志显示,转账请求均来自企业主本人账户,操作Ip定位为空值,授权方式为“生物识别+动态密钥”,技术手段远超民用范畴。
他合上本子,打开手机地图。七个破产公司的位置被打上红点,六个与殡葬行业审计报告中标注的“异常资金流入点”重合。这些点连成一个环形,中心正是东城区老庙街23号——玄坛祠所在地。
他放大卫星图。建筑顶部有一座小型阁楼,屋顶铺着金色琉璃瓦,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四周没有监控探头,但围墙内每隔十米就立着一根铜柱,顶端刻着符文。红外热成像显示,那些铜柱内部存在持续的能量波动,频率稳定在437赫兹左右。
这种布局他见过。地府边缘的拘魂阵,也是这样围成的。不同的是,那次是为了锁住亡魂,这次……是为了抽取生人气运。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短信弹出来,没有发件人号码,内容为空,只附了一张图片。画面模糊,像是用老旧相机拍的。一本金色账本悬浮在黑雾中,封面刻着两个篆体字:金簿。
发送时间显示为“十五”,后面跟着一串倒计时:23:59:47。
秦明把图像导入加密相册,调出F9金属残片的光谱图进行比对。两者的氧化层波纹完全吻合,峰值频率都在437赫兹左右。这是同一种材料,来自同一个系统。而F9残片是从电梯事故现场找到的,当时沾着幽冥蚀骨液——那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冥界腐蚀剂,能溶解灵魂残留。
他明白了。那些企业老板不是被骗去烧香的。他们是被选中的。他们的绝望、焦虑、对翻身的渴望,成了最优质的燃料。每一次虔诚供奉,都在为某个看不见的账户充值。而“金簿”,就是记录这一切的阴间账册。
这不是诈骗,也不是迷信活动。这是有组织的掠夺。有人在用活人的运道炼财,以命运为原料,以痛苦为薪火,炼制通往更高维度的通天之路。
他拨通张立国的电话,铃声响了四下才接通。
“我要见最近一位参加过法会但还没出事的企业主。”他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名单上有七个人,目前都还正常。”
“挑一个离玄坛祠最近的。”
“陈志远,红星机械厂法人,住家属区三号楼。你为什么现在就要见他?”
“因为他活不过明天。”
电话挂断。秦明把手机塞回口袋,抬头看向老庙街方向。远处高楼林立,唯独那一片街区灯火稀少。玄坛祠的金顶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只睁开的眼睛,冷冷俯视人间。
他跨上电动车,拧动把手。车子刚启动,手机又响了。还是那条空白短信,图片更新了。这次的画面更近,能看清金簿的页面。左边列着姓名、生辰、八字,右边是数字,单位是“愿力值”。数值越高,代表此人可供榨取的命运能量越强。
最上面一行的名字是:陈志远。
愿力值:8.7(临界阈值:9.0)
状态:待收割
倒计时变成23:58:12。
秦明加速向前,风扑在脸上。右耳耳钉的温度越来越高,几乎烫肤。他知道,那是体内封印的“观冥瞳”在预警——每当接近阴界干涉点,它就会苏醒。
他咬住牙签,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街道两侧的店铺陆续关门,卷帘门哗啦落下。一家五金店门口堆着几根钢管,其中一根的端口,刻着小小的“F9”字样。他瞳孔一缩——这编号不属于任何国家标准,而是当年地下实验室的项目代号。
他没有停车。车子驶过路口,拐进一条窄巷。前方五十米处,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正站在路灯下,手里拿着一支钢笔,低头看着什么文件。他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嘴角微微翘起,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秦明猛捏刹车。轮胎在湿地上划出一道黑痕,电动车几乎侧翻。
那人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把文件夹合上,转身走进黑暗。步伐无声,地面竟未留下脚印。
秦明站在原地,呼吸凝滞。他看清了那份文件的标题——《第十六批献祭名单确认函》,落款印章是一个燃烧的眼球图案。
风再次吹来,带着更深的硫磺味。耳钉已烫得几乎要融化。手机屏幕自动亮起,倒计时跳动至23:57:45。
他知道,这场猎杀已经开始。而这一次,他不再是追查者,而是闯入者。
闯入了一个不该存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