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摊主浑浊的眼珠在何瑶脸上停了一下,蜡黄的面皮在坊市斑驳的光线下,看着愈发没精神。
他推过来的那个木盒,巴掌大小,木头粗糙,还满是灰,像是随手从哪个没人要的角落里捡来的,和那半块温润的青玉玦一点都不搭。
“一起捡到的?”何瑶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刚好够的怀疑,目光在木盒和摊主之间来回转,“这盒子破破烂烂的,里面装了啥?别是装着招虫子的烂木头、枯叶子,平白脏了我的手。”
她特意把“我的”两个字咬得重点,装成一个爱计较、不愿吃亏的普通买家。
摊主耷拉下眼皮,用那副老样子、有气无力的腔调说:“不知道,没打开看过。嫌贵就别要。”
说着,还故意要把盒子往回拿。
“五块下品灵石……”何瑶皱着眉,脸上露出纠结的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摸着掌心的半块玉玦,那微弱的温润感一丝丝渗过来,勾着她的心思。
这玉玦她肯定要拿下,但这突然冒出来的木盒,透着说不出的怪。
是陷阱的一部分?还是真的只是巧合?
她赶紧在心里盘算。
要是真的是陷阱,对方目标是她,绝不会因为她买不买盒子就改变主意。
买下来,说不定能看出点门道;不买,可能就这么丢了和祖母有关的线索,还可能让对方察觉她起了疑心,打草惊蛇。
“算了算了,”她像是终于拿定主意,带着点不情不愿,又从储物袋里数出五块下品灵石,和之前那一块放在一起,“六块灵石,玉玦和这盒子,我都要了。就当买这玉玦送的添头。”
摊主瞥了眼那六块灵气亮堂堂的灵石,慢悠悠伸手把它们扫进怀里,含糊地“嗯”了一声,就不再理何瑶,又变回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何瑶不再多待,把半块玉玦和那个轻飘飘、摸不出一点重量的木盒一起拿起,赶紧转身,混进熙攘的人流里。
她没立刻回宗门,借着人多挡着,在坊市里头绕来绕去,确认没人跟着自己后,才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背靠着一面斑驳的墙,轻轻喘了口气。
摊主最后那看似随便的一眼,眼神里头好像闪过一丝特别淡、抓不住的不对劲,不是贪财,反倒像是……认人?
她摊开手,那半块青玉玦安安静静躺在指尖,流云伴月的纹路在阴影里看着更显古朴。
她试着往里面注了一丝特别细的灵力,玉玦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普通玉的手感,只有那若有若无、让人安心的温润气息绕着不散。
祖母……她在心里念着,鼻尖一酸,眼前好像又出现了祖母在茶舍袅袅炊烟里,温和笑起来的样子。
这玉玦,肯定和祖母有关系!
她的目光又落到那只木盒上。
盒子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晃了晃,里面好像空无一物。
她没敢马上打开,又用神识仔细探了探。
还是没半点灵力波动,也没查着机关禁制的痕迹,就像个最普通不过的凡间木盒。
那摊主为啥非要把这东西和玉玦一起卖?还多要五块灵石?
这做法本身就特别不合理。
琢磨了一会儿,何瑶指尖聚起一丝微弱的“沁雨诀”灵力,像清露似的,轻轻扫过木盒表面。
灰尘被灵力扫掉,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还是那么粗糙普通,没一点变化。
她又试着注了一丝“清音咒”的震荡劲儿,木盒依旧没半点反应。
好像它真的就是个空盒子。
何瑶皱起眉。
她不信这只是巧合。
把玉玦和木盒小心收好,她不再耽误,顺着原路,快步回了素心阁。
回到沁碧居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
苏芷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双手托着腮,盯着门口的方向,一看见何瑶的身影,立刻跳起来,快步迎上去。
“瑶妹妹!你回来了!没事吧?”她急着拉住何瑶的手,上下看了个遍,见她没受伤,才松了口气,又马上压低声音问,“怎么样?看着了吗?是不是……”
何瑶点了点头,拉着苏芷进了屋,关好房门,才把那块青玉玦拿了出来。
苏芷接过玉玦,凑到灯底下仔细瞅,当她看见那流云伴月的纹样时,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点:“这……这纹样,我好像在你祖母的发簪上见过类似的!”
她抬头看向何瑶,眼里满是要确认的光。
“嗯。”何瑶轻声应着,指尖摸过玉玦冰凉的断面,“应该没差。”
“那……那摊主没说啥?这东西怎么会流到坊市来?”苏芷追问。
何瑶摇了摇头,把买玉玦的经过简单说了说,没提自己心里的警惕,也没说摊主的不对劲,只说是正常交易。
但说到那个木盒,她犹豫了下,还是拿了出来。
“他还硬塞了这个盒子给我,说是和玉玦一起的,多要了我五块灵石。”何瑶把木盒放在桌上。
“啊?一个破盒子要五块灵石?”苏芷拿起木盒,翻来覆去地看,又掂了掂重量,满脸纳闷,“这么轻,好像是空的?这人也太黑心了!”
她说着,手一痒就想去掀盒盖。
“别动!”何瑶急忙按住她的手,神色凝重。
苏芷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怎么了?”
何瑶深吸一口气,看着苏芷疑惑的眼睛,慢慢说:“苏姐姐,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我们刚决定要去流芳府,就刚好有人送能安神的香囊;我们正想以前的东西,坊市就冒出来疑似祖母的玉玦……还有这个没头没尾的盒子。”
苏芷脸一下子白了点,她不傻,只是之前不愿往深了想。
这会儿被何瑶点透,她握着木盒的手有点发颤:“你……你是说,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们?这香囊……这玉玦……可能都是……”
“我不知道。”何瑶打断她,语气低沉,“但我不能不小心。这盒子,没弄清楚是啥之前,最好别随便打开。”
苏芷像被烫到似的,赶紧把木盒放回桌上,好像那是什么吓人的东西。
她看着何瑶,眼里满是后怕和担心:“那……那我们现在咋办?”
“按原计划准备。”何瑶把玉玦和木盒都收起来,眼神又定了下来,“不管咋样,流芳府必须去。但在那之前,我们要更小心,也要更快地提升实力。”
她看向苏芷腰间的宁神香囊,那混着花香的味道,这会儿闻着,一点安神的感觉都没了,只剩让人心里发慌的怪。
“苏姐姐,这香囊……你以后戴的时候,尽量离鼻子和嘴远点,要是没必要,也别再添新的香料进去。”
苏芷用力点头,手不自觉地捂住香囊,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接下来的日子,何瑶修炼得更刻苦了,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她把宗门发的灵石和丹药,差不多全用在修炼上,只留了极少一点当备用。
每天不是在沁碧居打坐练气,就是在后山瀑布下练流云步和融合术法,偶尔去沐芳仙长那儿请教,也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沐芳仙长好像看出了她身上那股急着变强的劲儿,没多问,只在一次指点琴艺的时候,好像随口似的拨了下琴弦,一缕清亮的声音散开,周围的灵气也跟着有了种奇怪的呼应和流动。
她淡淡说:“声音能引动万物,也能看清细小微尘。心思静了,脑子就清楚,一点小事都能察觉。”
何瑶似懂非懂,之后修炼的时候,更注重用“清音咒”的意思澄净心思,再配合琉璃心坠的清流,让她施展融合术法时,对灵力的掌控,还有对周围环境的感知,都变得更敏锐、更细了。
这一天深夜,何瑶结束修炼,正准备休息,无意间瞥到放在枕边的那半块青玉玦。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玉玦上,那流云伴月的纹路在清辉里好像活了似的,轻轻晃着。
鬼使神差地,她又拿起玉玦,指尖轻轻摸过那断裂的茬口。
这一次,她没往里面注灵力,而是把心思全沉了下去,试着去感应玉玦本身那微弱的温润气息。
一开始没什么不一样。
可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那一直安安静静挂在胸前的琉璃心坠,忽然传来一阵特别轻的、像水滴掉进静湖里似的波纹。
紧接着,她掌心的半块玉玦,那断裂的茬口处,竟然也跟着泛起一丝快要看不见的、和琉璃心坠清流同一种感觉的微光!
这微光一闪就没了,快得让人以为是眼花,但何瑶清楚感觉到了——那一瞬间,玉玦和琉璃心坠之间,产生了一丝特别微弱的呼应!
她猛地坐直身子,心跳得像擂鼓。
这玉玦……竟然能和琉璃心坠有呼应?!
它绝对不是普通的玉!
祖母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玉玦又藏着啥秘密?
那摊主把这东西卖出来,是不知道它的特别,还是……故意把这东西,递到她手里?
无数疑问像潮水似的涌进心里。
她紧紧攥着那半块玉玦,感受着琉璃心坠传来的、还没消下去的细微动静,只觉得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更深、更大的疙瘩,而她和苏芷,正站在这疙瘩的边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