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砸进何瑶刚刚泛起一丝暖意的心湖，激起刺骨的寒意。戒律堂抓到了人？和灵脉异动有关？还可能牵扯到林师兄？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与那枚约她前往静思崖的神秘玉简，以及林风昏迷前关于令牌关联的手势，在她脑海中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不安的图景。
“消息可靠吗？具体怎么回事？”何瑶抓住苏芷的手，急切地低声问道，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回春殿紧闭的房门，生怕里面的林风听到丝毫风声。
苏芷摇摇头，脸上也满是忧虑：“我也不太清楚，就是路过时隐约听到的几句闲话，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是在流芳府边境抓住一个形迹鬼祟的家伙，身上搜出了……搜出了带有邪气印记的灵石，还有……半块素心阁弟子的身份玉牌碎片！”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他们偷偷议论，说那玉牌碎片的花纹，很像……很像林风师兄之前佩戴的那种……”
何瑶的心直往下沉。身份玉牌碎片？这若是真的，简直是直指林风的铁证！可这怎么可能？林风一直和他们在一起，他的玉牌也好端端地挂在腰间……除非，是有人故意伪造，栽赃陷害！
“肯定是诬陷！”何瑶斩钉截铁地说，但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林师兄当时和我们在一起，怎么可能去破坏灵脉？这一定是幽阙的阴谋，就像韩长老之前污蔑他一样！”
苏芷连忙点头：“我也觉得是！林师兄绝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何瑶，现在流言传得很快，我怕……”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尤其是在林风修为尽失、极为敏感的此刻，这样的谣言无疑是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何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她沉吟片刻，对苏芷道：“苏芷，这件事先不要声张，尤其是不能让林师兄知道。你帮我留意一下宗门里的动向，特别是戒律堂和掌门那边的消息，但千万不要主动去打探，免得惹人怀疑。”
苏芷用力点头：“我明白！你放心，我有分寸。”
何瑶又看了一眼回春殿的方向，心中忧虑更甚。她原本打算继续在这里守着林风，但现在看来，她必须去做些什么。那枚静思崖的玉简，虽然可疑，但或许是眼下唯一的突破口。她需要去弄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另一个陷阱，还是真的有人想告诉她什么。
“苏芷，我有点事要离开一下。林师兄这边……你先帮我照看一会儿，如果他问起，就说我回去取点东西，很快回来。”何瑶嘱咐道。
苏芷虽然疑惑何瑶要去做什么，但还是乖巧地应下：“好，你去吧，这里有我。”
何瑶又深深吸了口气，最后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脆弱而孤独的身影。然后，她转身，快步融入了夜色之中，方向却不是回芷兰苑，而是朝着藏经阁后山那片幽暗的轮廓。
净室内，莲花灯柔和的光晕静静流淌。林风依旧维持着半靠的姿势，但原本微微放松的肩膀，不知何时又重新绷紧。何瑶离开时尽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门外苏芷和何瑶那压得极低、却依旧有零星词语飘入的交谈声，像一根根细刺，扎在他本就敏感紧绷的神经上。
“……戒律堂……抓到人……灵脉……玉牌碎片……”
这些零碎的词语，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折射出可怕的画面。戒律堂？他们抓到了谁？和灵脉异动有关？玉牌碎片……难道是他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想起了黑木林之后，自己因为心绪不宁，确实有一次在外出散心时，不慎将身份玉牌掉落过，虽然后来找回来了，但难道那时就被做了手脚？
不，不可能！他立刻否定。这一定是阴谋！是那些邪修的诡计！他们不仅要毁了他的修为，还要彻底玷污他的名声，让他身败名裂！
无边的愤怒和屈辱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将他吞噬。但紧接着，一股更深、更沉的绝望感席卷而来，将愤怒的火苗狠狠压灭。
就算知道是阴谋，是诬陷，又能怎样？他现在是一个废人，一个连灵气都无法凝聚的废物！谁会相信一个废物的话？拿什么去证明自己的清白？难道要何瑶，要师门，一直护着一个累赘，还要因为他而承受非议和牵连吗？
韩长老那充满怀疑和轻蔑的眼神，再次浮现在眼前。还有那些可能正在宗门内流传的、关于他与邪修勾结的窃窃私语……他想像着旁人指指点点的目光，想像着师门长辈可能出现的失望和审视……每一种想像，都让他如坠冰窟，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接受何瑶的温柔守护？有什么脸面再待在素心阁，让师门蒙羞？
一种强烈的自惭形秽感，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方才何瑶那些温暖的话语，此刻听起来就像是对他无能的讽刺。她的关心，她的不离不弃，对他来说，不再是慰藉，而是沉重的负担和提醒——提醒着他已经是个需要人怜悯的废物。
就在这时，净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苏芷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林师兄，该喝药了。”苏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
林风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仿佛睡着了一般。
苏芷犹豫了一下，又轻声道：“何瑶师姐回去取点东西，让我先照看你一会儿。她说她很快……”
“我不需要人照看。”
林风突然开口，声音冰冷而生硬，打断了苏芷的话。他依旧没有睁眼，但周身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苏芷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漠噎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林师兄……”
“药放下，你可以出去了。”林风的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芷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紧抿的嘴唇，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得低声道：“那……药趁热喝，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叫我。” 说完，她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净室。
门再次关上，室内恢复了死寂。
林风缓缓睁开眼，眼中是一片荒芜的绝望和决绝。他看了一眼旁边那碗冒着热气的黑色药汁，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喝药？治好了这具破败的身体又如何？能改变他已成废物的现实吗？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他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身体，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让他额角瞬间沁出冷汗。但他强忍着，伸手摸索到榻边小几上那杯何瑶之前倒的、现在已经凉透的参茶，猛地端起来，将冰冷的茶水连同几片泡开的参片，一股脑地倒进了嘴里，胡乱地吞咽下去。
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灼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必须离开这里。
他不能再成为何瑶的拖累，不能再让师门因他而蒙受污名。
可是，天下之大，他一个修为尽失的废人，又能去哪里？
就在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之际，一个模糊而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心头……如果，这世间还有一种力量，可以不问出身，不论资质，只需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就能让人获得重生，获得向那些践踏他、诬陷他的人复仇的力量呢？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但却像种子一样，在他绝望的心田里，扎根生长。
夜色渐深，回春殿外的苏芷，因为一天的奔波和紧张，靠在廊柱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何瑶的身影悄然出现。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困惑和未散的警惕，显然刚从静思崖回来，而那趟夜行，似乎并未给她带来期待的答案，反而增添了新的迷雾。
她看到熟睡的苏芷，放轻脚步，走到净室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门，想看看林风的情况。
室内，莲花灯依旧亮着。林风躺在榻上，似乎睡着了。但何瑶敏锐地注意到，他之前喝药的那个碗，干干净净地放在小几上，而旁边那杯参茶，却不见了。而且，他虽然是平躺着，一只手却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异常突出，仿佛在睡梦中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何瑶的心揪紧了。她轻轻走过去，想帮他把被子掖好。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被角的瞬间，林风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凌厉的疏离和冰冷，甚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厌恶？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像是淬了寒冰。
何瑶的手僵在半空，被他眼中那陌生的寒意刺得心头一痛。“林师兄，我……我只是想看看你……”
“出去。”林风毫不留情地打断她，重新闭上眼，将头转向墙壁，只留下一个冰冷拒绝的背影，“我说过，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请你以后……没事不要再来打扰我。”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割在何瑶的心上。她看着他紧绷的背影，那上面写满了“拒绝”和“远离”。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离开了一会儿，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她的关心给了他压力？还是……他听到了什么？
何瑶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夜色深沉，净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而林风那句“不要再来打扰我”，如同冰冷的枷锁，将她牢牢地钉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