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那份由风清浅精心炮制、真假掺半的“罪证”,通过数个最擅长搬弄是非的情报贩子之手,精准地投放到了帝都每一个角落。
它点燃的,是积压已久的民怨。是每一个有亲人、有朋友、有袍泽在边疆浴血奋战的家庭,心中最深沉的痛。
陈家,这个盘踞帝都百年、富可敌国的庞然大物,第一次,被推上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以往,人们对陈家的印象是富有、是霸道、是不可招惹。
而现在,这个名字等同于叛国、等同于屠夫、等同于所有阵亡将士尸骨上那贪婪的蛆虫。
金銮殿。
百官列朝,气氛却死寂得可怕。
龙椅上的大夏国皇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指节捏着龙椅扶手,因为太过用力,已然泛白。
“陛下!”
一声悲愤的嘶吼,打破了这份凝滞。
御史大夫,一位年过花甲、向来以刚正不阿着称的老臣,手捧奏章,颤抖着走出队列,重重跪下。
“臣,御史大夫王柬,泣血弹劾镇国将军府姻亲、御兽世家陈氏一族!”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如雷。
“陈氏一族,身为大夏子民,享受皇恩浩荡,百年富贵。然其族长陈振雄,狼子野心,罔顾国法,暗通敌国,走私战略级兽宠‘铁甲狼骑’于北燕,致我北境将士死伤惨重,此为通敌叛国之罪一!”
“陈氏仗势欺人,垄断市场,强取豪夺,残害无辜,其子陈威更是横行帝都,草菅人命,此为欺君罔上、鱼肉百姓之罪二!”
“陈氏......”
王柬每念一条罪状,便在地上重重叩首一次,不过片刻,额头已是鲜血淋漓。
他身后,整个御史台的官员,齐刷刷地走出,跪倒一片。
“臣等,附议!”
“请陛下,严惩国贼!”
话音未落,兵部尚书“噗通”一声跪倒,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竟老泪纵横。
“陛下!北境三日前发回的八百里加急战报!我镇北军一个千人队,遭遇北燕一支仅三百人的狼骑兵,几乎全军覆没!战报中详述,那铁甲狼骑,刀枪不入,速度奇快,与我大夏国驯兽宗卷中记载的‘玄风铁狼’别无二致!而玄风铁狼的培育之法,唯陈家独有!”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染血的册子,高高举过头顶。
“这是阵亡将士的名单!请陛下一观!”
紧接着,镇守边疆的几位大将军的姻亲故旧,纷纷出列,呈上从边境寄回的、描述着陈家种种恶行的私信。
那些奏章、那些信件、那些名单,一本本,一封封,被内侍呈上御前,很快便堆积如山。
每一本,都代表着一条或数条鲜活的人命。
每一字,都是对陈家最恶毒的控诉。
整个朝堂,再无人能保持沉默。
百官激愤,群情汹涌。
“严惩陈家!”
“不杀国贼,何以慰藉英灵!”
“请陛下下旨,查抄陈家!”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几乎要掀翻金銮殿的屋顶。皇帝的脸色,已经从阴沉转为铁青。他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奏章,感受着殿外隐隐传来的、全城的怒吼,一股冰冷的杀意,自帝王心底,疯狂滋生。
陈府。
往日里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府邸,此刻却大门紧闭,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
“父亲!父亲!不好了!”
陈威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脸色惨白如纸,哪还有半分往日的嚣张跋扈。
“外面……外面全是要杀我们的人!整个帝都……整个帝都都在骂我们是国贼!”
书房内,陈家家主陈振雄正临摹着一幅山水字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那微微颤抖的笔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啪!”
他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陈威脸上。
“混账东西!慌什么!?”
陈振雄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厉声喝道:“不过是一些贱民的鼓噪!一些政敌的污蔑!我陈家百年基业,岂是几句谣言就能动摇的?我已经派人去各处打点,我们的人脉、我们的财富,足以平息这一切!”
他嘴上说得强硬,可眼底深处的恐惧,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就在这时,管家失魂落魄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家主……完了!全完了!”
“我们派出去的人,全被挡了回来!李尚书府、张将军府……所有往日交好的大人,全都闭门不见!”
“我们所有的商铺,都被愤怒的民众围了!好多都被砸了!原料商全部中断了和我们的合作,说我们是国贼,他们的东西就算烂掉,也不卖给我们!”
“还有……还有禁军!禁军把我们府外所有的街道都封锁了!许进不许出!”
一连串的噩耗,像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陈振雄的心口。
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
人脉?财富?
在“通敌叛国”这顶天大的帽子面前,在被彻底点燃的、足以焚尽一切的民怨面前,这些东西,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
他猛地想到了什么,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风清浅!是那个贱人!一定是她!”
除了她,还有谁?
除了那个从地狱里爬回来、让他一败再败的女人,还有谁能有如此通天的手段,一夜之间,就将他陈家逼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然而,悔恨和愤怒已然无用。
“圣旨到——”
一声尖锐悠长的唱喏,如同来自地府的催命符,在陈府上空响起。
陈振雄身体一僵,最后的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
他踉跄着走出书房,带领全府上下,跪倒在庭院之中。
传旨的太监面无表情,甚至懒得看他们一眼,径直展开明黄色的卷轴,用那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宣读着决定陈家命运的审判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兽陈氏,不思皇恩,罔顾国法,涉通敌叛国之嫌,民怨滔天,国法难容!着,即日起,查封陈氏所有产业,收缴全部账目,彻查逆案!陈氏一族,上至家主陈振雄,下至府中仆役,尽数禁足于府内,不得外出!由禁军接管府邸,严加看管,若有违抗,格杀勿论!钦此——”
“格……格杀勿论……”
陈振雄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在地。
“哐当——”
沉重的府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落下了冰冷的门栓。
阳光,被彻底隔绝在外。
那一刻,陈振雄终于明白了。
他们不是被禁足了。
他们是被关进了一个巨大的、由全城人的愤怒和帝王的杀意共同铸就的囚笼。
而打开这个囚笼的钥匙,正握在那个他们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少女手中。
万兽阁。
风清浅凭窗而立,指尖轻点着一只贪睡的寻宝鼠,平静地听着手下传回的各方情报。
窗外,是帝都震天的怒吼。
窗内,是她唇角那一抹冰冷而快意的浅笑。
审判?
不。
这才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