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君离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若不是手中那卷沉甸甸的密宗,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檀香,风清浅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伤重之下产生的幻觉。
屋子里死一般寂静。
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墙壁上,孤单又倔强。
她垂眸,视线落在手中的东西上。
这玩意儿,烫手。
非常烫手。
那黑金丝线冰凉,触手却仿佛带着烙铁的温度,一路从指尖烫进了她的心底。夜君离那个疯子,前脚刚救了她,后脚就扔下这么一个足以引爆整个帝都的炸弹,连句解释都没有,就这么潇洒地走了。
风清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
她走到桌边坐下,将密宗平稳地放在桌面上,仿佛那不是一卷纸,而是什么需要小心对待的绝世凶器。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捆绑的黑金丝线,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仪式感。
解开它,就等于按下了陈家覆灭的倒计时。
解开它,也等于将自己和夜君离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彻底绑死在了一艘船上。
没有退路了。
从陈家派出三名大灵师对她下死手的那一刻起,从忠心护主的小翠倒在她怀里、气息微弱到几乎断绝的那一刻起,她和陈家之间,就只剩下不死不休。
“咔哒。”
一声轻响,丝线被解开。
风清浅指尖微顿,随即毫不犹豫地将那卷宗缓缓展开。
预想中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幅极其详尽的地图。
地图的材质非纸非帛,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兽皮,上面用朱砂和特制的墨水,精准地绘制出了大夏国北部边境的一段山川脉络。更让她瞳孔骤缩的是,地图上用一条猩红的细线,标记出了一条隐秘得连飞鸟都难以察觉的走私通道。
这条通道,绕开了所有官方的关隘和哨所,如同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刺入了大夏国的腹地。
风清浅的心,猛地一沉。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了。
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顺着地图往下看。
接下来的内容,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
那是一份长得令人发指的清单。
清单上记录的,不是金银珠宝,不是绫罗绸缎,而是一批批足以影响一场局部战争走向的战略级兽宠。
“云霄鹰,三百只,用于高空侦察,可破军中迷雾阵。”
“铁甲犀,八十头,三阶魔兽,可组成重装骑兵,冲垮步兵方阵。”
“暗影豹,五十只,四阶魔兽,擅长潜行暗杀,目标:军中将领。”
……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清单的末尾,清晰地标注着交易的另一方——北蛮王朝。
那个常年与大夏国在边境摩擦不断、视大夏子民为两脚羊的宿敌!
风清浅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杂着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疯了!陈家这群人,简直是疯了!
为了钱,他们竟然连国家都敢出卖!那些被送往北蛮的兽宠,最终都会化作最锋利的屠刀,砍向守卫边疆的大夏将士!
她继续往下看,密宗的后半部分,是铁一般的罪证。
有模仿得惟妙惟肖的信函,上面盖着陈家家主私印的火漆;有双方交易时使用的、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金票存根;甚至还有几份被策反的边军校尉的亲笔供词,字里行间充满了背叛与贪婪。
每一份证据,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风清浅的心上。
她原本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一个贪婪、霸道、不择手段的商业对手。可现在她才明白,自己招惹的,是一个早已烂到了骨子里的叛国毒瘤!
难怪陈家能垄断帝都兽宠市场数百年,屹立不倒。他们的根基,早已不单单是商业,而是用无数大夏将士的鲜血和生命,浇灌出的罪恶之花。
“砰!”
风清浅一拳砸在桌面上,坚硬的红木桌面应声出现一道道裂纹。
她的双眼赤红,滔天的杀意几乎要凝为实质。
这一刻,她想的不再是万兽阁的未来,也不是个人的恩怨,而是那些可能因为陈家的背叛而惨死在战场上的无辜生命。
良久,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股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的怒火,被她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片冰冷的死寂。
然而,当最初的震怒过去,一个更让她不寒而栗的念头,如同鬼魅般爬上心头。
这些情报……
这些足以让一个百年世家连根拔起、株连九族的绝密情报,夜君离,他是怎么弄到的?
这已经不是手眼通天可以形容的了。
信函、金票、供词……这其中的任何一样,都藏在陈家最核心的机密之地。而那张详尽到连山谷中哪棵树下有暗哨都标注出来的地图,更是连两国军方最高层都未必能完全掌握。
可夜君离,却将这一切轻描淡写地汇集成一卷密宗,当作一场交易的“诚意”,随手就扔给了她。
风清浅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对那个男人的认知,错得有多离谱。
什么病弱残疾的九王爷,什么帝都人人可欺的笑柄……全都是伪装!
那张温和无害的面具之下,隐藏的是一头何等恐怖的洪荒巨兽?他的势力,他的爪牙,到底已经渗透到了何等深不可测的地步?
他就像一个潜伏在深渊中的棋手,冷眼旁观着整个大陆的风云变幻,随手落下的一子,便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兴衰,一个世家的存亡。
而自己,从皇家狩猎会开始,或许就成了他棋盘上一颗“有趣”的棋子。
这场交易,他帮她灭陈家,而她,只需要“陪他去一个地方”。
现在想来,这个代价简直是廉价得可笑。
可越是廉价,就越是说明,他图谋的东西,远比一个陈家要大得多。或许,他要的,是她这个人,是她身上的万兽图鉴,是她背后所代表的神御一族的秘密……
一股被巨兽盯上的战栗感,传遍四肢百骸。
风清浅却诡异地发现,除了恐惧,她的内心深处,竟然还滋生出了一丝……扭曲的安全感。
至少现在,这头巨兽,是站在她这边的。
她将密宗小心翼翼地重新卷起,脸上的愤怒、震惊、恐惧……所有的情绪都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冷静和决绝。
夜君离给了她一把足以毁天灭地的刀,但如何用这把刀,才能让陈家死得最彻底、最痛苦,同时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这需要她自己来谋划。
直接交给皇帝?
不行。陈家在朝中盘根错节,党羽众多,一旦打草惊蛇,让他们有了防备,甚至来个狗急跳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必须……诛心!
一个周密而歹毒的计划,在她的脑海中飞速成型。
风清浅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吹拂着她的长发。
她遥望着陈家府邸所在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嗜血的弧度。
陈家,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这场由她主导的,席卷整个帝都的腥风血雨,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