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佑端起茶杯抿了口,指尖轻轻敲了敲讲台,语气沉得像压了分量:“市场经济推了这么多年,成果摆在那儿,但新问题也冒出来了,不少国企适应不了,这是咱们眼下最棘手的课题。咱们党从来都是在解决问题里往前走的,这次来培训的同志,虽说没企业的人,但大多要主抓经济,或是要去新岗位搞经济工作。所以我要求大家,好好学、好好琢磨,把解决问题的法子想透,为将来上岗打牢底子。省委省府等着看你们在经济舞台上的本事,别辜负了这次机会。”
这番话,华明清听得格外认真,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张书记特意把国企问题摆出来,说明这事比他想的还严重。可没等他细琢磨,会议就轮到学员代表发言了。
他站起身,语气平稳得没多少波澜:“谢谢省委领导给我这个学习机会,我肯定抓牢了,既要补理论知识,也想借着这个平台,跟同志们聊聊实际工作里怎么解决问题。我会好好学,用实在行动回报领导的关照。”
最后是省委副书记、党校校长邓怀方总结,没多少干货,临了却把纪律拎出来重说:“除了周五晚上到周一上课前,其他时间必须住校,学校会抽查。”
华明清心里犯嘀咕:一个省委副书记,揪着住校纪律说,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可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多半是提拔竞争太激烈,这是在找由头筛人。这念头他只藏在心里,半句没露。
下午一点,阶梯教室的党史课开讲了。讲课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师,个头不高,头发稀得能看见头皮,眼镜滑到鼻尖也没扶,可一开口,声音亮得能穿透后排:“咱们党在抗战时期搞大生产,有个县太爷跟老乡学种土豆,最后亩产翻了三倍,这就是经济工作要接地气!”
诙谐的话逗得满教室笑,华明清也跟着乐。他以前对文科没兴趣,本打算硬坐两小时,可听着听着就入了迷,老师讲的党史里藏着经济门道,比课本鲜活多了。他拿出以前备战高考的劲头,笔记记得密密麻麻,等老师布置完思考题走了,还愣了愣:“这两小时咋过得这么快?”
下午四点,班主任贾桂香走进教室:“现在选班干部,班委会七人、党支部委员五人、课代表七人。”
华明清抱着胳膊坐在后排,心想:一百多人的班,大多是比他大十岁以上的老资格,轮不到他掺和。可没等他走神,贾桂香突然开口:“我提名华明清同志当学习委员。”
他愣了愣,只好坐直身子。投票结果出来,他还真当选了,而陈为章成了支部书记。散会前,贾桂香又把住校纪律强调了一遍,华明清瞥了眼陈为章,见他一脸不在意,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回宿舍的路上,陈为章嘴角都快翘到耳根,手指在裤兜里敲着节奏:“老弟,你当选了咋还耷拉着脸?”
“学习委员就是打杂的,有啥好高兴的。” 华明清耸耸肩,“倒是你这支部书记,怕是不好当。”
“这话咋说?” 陈为章收了笑。
“邓书记在开学典礼上拎纪律,贾主任刚又强调,你就没觉得反常?” 华明清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要是没人违规,用得着这么反复说?我估摸着,这两天就得抽查。”
陈为章摸了摸下巴:“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道理。不过这帮人都是老油条,不好管啊。”
“何止是不好管。” 华明清笑了笑,“你前几天跟我说,提拔分配斗得厉害,我看这抽查,就是在为分配清路,先把不守规矩的筛下去。”
陈为章眼睛一亮:“你小子悟性是真高!看来我这政治敏感性,还不如你个刚毕业的。”
“大哥别打趣我了。” 华明清转移话题,拿起桌上的书翻了两页。
等洗漱完上床,华明清又想起张天佑的话,国企适应不了市场经济,这事得好好琢磨。可他没接触过这方面,只能寄希望于党校图书馆。他打定主意:明天中午就去借书,晚了怕是被人抢光了。
刚过十点,敲门声就响了。华明清耳朵尖,一下听出是贾桂香:“老大哥,贾主任来了。”
陈为章刚穿好鞋,门就开了。贾桂香直截了当:“陈为章,今晚学校抽查住校情况,你作为支部书记,跟着一起去。”
“行,那从我们宿舍开始吧,华明清在。” 陈为章指了指屋里。
“不用看了,我瞧见了。” 贾桂香摆摆手,带着陈为章走了。
华明清躺回床上,没多琢磨,这事跟他没关系,不如养足精神明天去借书。
快十一点时,陈为章推门进来,声音都高了八度:“老弟,你是真神了!今晚抽查,一百一十多号人,三十多个不在宿舍!十二点前回来十七个,一点前八个,两点前五名,还有三个没回来!教务处和保卫处都在,明天指定有领导来发火。”
“早说了会这样。” 华明清翻了个身,语气平淡,“邓书记早把规矩撂那了,取消培训资格呗,说白了,就是取消提拔机会,软刀子杀人。”
陈为章愣了愣,拍了下大腿:“你说得对!不过你这年纪,二十三岁副处级,十年后还不知道能到啥位置,简直是个怪物!”
“大哥别抬举我了。” 华明清苦笑,“朝中无人莫做官,没人提携,哪那么容易往上走?”
“你就装吧!” 陈为章压根不信,“没人撑腰,你能二十三岁当副处级?”
华明清没再解释,有些事,不说比说清楚好,保持点神秘感,在这培训班里还能少些麻烦。
第二天中午,华明清直奔图书馆。管理员是个和蔼的老太太,他客客气气地说:“阿姨,您能帮我找些讲市场经济的书吗?”
老太太见他嘴甜,转身从书架后抱出一摞:“这些都是,不过一次最多借五本。”
“阿姨,这些我都想借,您能不能帮我藏着?我每周来换五本。” 华明清陪着笑。
“行,我给你放里屋,你记得按时来换。” 老太太应了。
他抱着五本书回宿舍,陈为章正坐在桌前喝茶:“中午跑哪儿去了?”
“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书,打发时间。” 华明清把书往桌上一放,没提市场经济的事。
陈为章扫了眼书名,随手推回去:“你还看这个?”
“随便翻翻呗,不然在党校待着多无聊。” 华明清笑了笑,没再多说。
接下来的日子,华明清学得格外卖力,学习委员要是考试考不好,太丢人了;要是能评上优秀学员,也是个意外收获;更重要的是,不能浪费时间。上午的《市场经济》课,老师讲的不少名词他都没听过,他一边记笔记,一边琢磨着回去翻借来的书。
下午四点,教室门被推开,贾桂香领着一群人进来,常务副校长韩志伟走在最前面,脸黑得像锅底。
“陈为章,点名。” 贾桂香的声音都发紧。
陈为章拿过花名册,刚念了两个名字,就顿住了:“这俩没来。”
韩志伟的手指在讲台边缘攥得发白,声音像冰锥似的:“请假了吗?”
贾桂香看了看陈为章和班长,两人都摇头。她硬着头皮说:“没请假。”
“谭处长,联系组织部,这俩学员我们不要了!” 韩志伟吼完,又对贾桂香说,“通报昨晚的抽查情况!”
贾桂香拿着名单的手都在抖:“同志们,咱们班共一百一十二名学员,昨晚抽查,三十三名不在校,十二点前回十七名,一点前八名,两点前五名,三名未归。”
话音刚落,教室里鸦雀无声,谁都知道,这三十三人里,有人要彻底失去这次提拔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