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出发前的最后那个夜晚，祁天运几乎没怎么合眼。他把所有“祁氏发明”摊在兽皮上，一件件清点、检查、分类打包。雷火符用油纸小心裹好，避免受潮；痒痒粉分装进几个小皮袋；闪光迷魂粉更是用三层蜡封的竹筒装好——这东西要是漏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自己。
“天运哥哥，你还没睡啊？”叶灵儿揉着眼睛从隔壁房间过来，怀里抱着一大堆瓶瓶罐罐。她今天特意换了身更厚实的装束——淡紫色的夹袄镶着白狐毛边，下面是厚棉裤和特制的防滑靴，头上还戴了顶毛茸茸的耳罩，整个人裹得像个小雪球。
“睡不着啊。”祁天运叹了口气，拿起一枚“改良版暖手符”掂了掂，“灵儿，你的丹药准备得怎么样？”
“都在这儿呢！”叶灵儿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兽皮上，开始如数家珍，“这是‘御寒丹’，吃一颗能保持两个时辰体温不降；这是‘辟邪丹’，对阴寒邪气有点抵御效果；这是‘解毒丹’，针对冰原常见的寒毒；这是‘体力补充丸’，累了吃一颗……哦对了！”她翻出几个红色的小瓶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这是我新研制的‘爆炎辣椒粉’！撒出去能让人眼泪鼻涕一起流，要是遇到冰原妖兽，说不定能把它们辣跑！”
祁天运嘴角抽搐：“你确定这玩意儿……不会先把我们自己熏倒？”
“我试过啦！”叶灵儿得意地晃晃脑袋，“只要站在上风口就没事！不过……”她吐了吐舌头，“前天我不小心在驿馆厨房打翻了一点，把三个厨子都呛出去了，晚饭晚了一个时辰……”
祁天运扶额。行吧，至少效果有保证。
周灵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她今日换上了一身素白色的紧身劲装，外面罩了件银灰色的狐皮斗篷，腰间束着皮带，冰晶短刺别在两侧。她的装束简洁利落，没有多余装饰，但剪裁合体，将她高挑纤细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长发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髻，用一根冰蓝色的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她清冷的面容更加白皙。
“都准备好了？”她轻声问，目光落在祁天运脸上。
“差不多了。”祁天运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灵蝶，你的剑和法术……在冰原上真的会受影响？”
周灵蝶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冰系法术在极寒环境中，威力会有所增强，但控制难度也更大。空气中的水汽几乎都凝结成冰，调动起来不如在湿润环境顺畅。”她顿了顿，“不过剑法不受影响。只是……若遇到需要长时间战斗的情况，体力消耗会比平时快。”
祁天运心里一沉。周灵蝶是他们这边的主要战力之一，如果她的实力打折扣……
“不用担心。”周灵蝶似乎看穿他的心思，淡淡道，“我会调整。而且……”她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不是有伊琳娜将军和她的骑士么。”
这话说得平静，但祁天运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也是，周灵蝶向来心高气傲，如今却要承认在某种环境下不如别人，对她来说恐怕并不好受。
“嘿，咱们灵蝶姑娘就算只用剑，也是一等一的高手！”祁天运赶紧打圆场，“再说了，真遇到事儿，咱们靠的是脑子，是配合，又不是单打独斗！”
周灵蝶看了他一眼，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嗯。”
墨璇和苏宛儿也陆续过来。墨璇依旧是那副冷静克制的样子，深蓝色的劲装外罩了件黑色的防寒披风，腰间挂着一个特制的皮囊，里面装着地图、罗盘、记录册和各种工具。苏宛儿则穿了一身暗红色的皮裘，领口镶着黑狐毛，将她美艳的脸庞衬得愈发白皙动人。她腰间挂着赤练鞭，手上戴着鹿皮手套，见祁天运看她，还抛了个媚眼。
“都到齐了？”伊琳娜洪亮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她大步走进房间，一身戎装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她扫视了一圈众人，满意地点头，“不错，都像那么回事儿。出发！”
永冻王庭还在沉睡中，只有少数巡逻的冰狼骑士在城墙上游弋。东方的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极光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铅灰色的厚重云层。
霜狼演武场上，二十名“霜狼突击队”成员已经整装待发。他们胯下的冰狼不安地踏着蹄子，喷出的白气在严寒中凝成冰雾。每个骑士都携带了充足的物资：背囊、武器、帐篷、干粮、以及各种冰原生存工具。
伊琳娜亲自检查了每一个人的装备，最后走到队伍前方，翻身上了一头格外高大的冰狼。那冰狼通体雪白，只有额头有一道暗金色的纹路，眼神凶悍，正是她的坐骑“霜牙”。
“上狼！”伊琳娜一声令下。
祁天运等人被分配到几头较为温顺的冰狼。祁天运战战兢兢地爬上狼背——这玩意儿比马高多了，坐上去晃晃悠悠的。冰狼的皮毛很厚，但隔着皮鞍还能感受到它身体散发出的热量和强健的肌肉力量。
“抓紧缰绳，双腿夹紧，身体随它起伏。”旁边一名骑士简单指导，“这些狼都经过训练，一般不会把你们摔下来。不过要是太紧张勒得太紧，它们可能会不高兴。”
祁天运连连点头，死死抓住缰绳，整个人几乎趴在了狼背上。
周灵蝶上狼的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有骑乘经验。叶灵儿在两名骑士的帮助下才爬上去，小脸吓得煞白。墨璇和苏宛儿倒是从容，只是苏宛儿上狼时那曼妙的姿态引得几个年轻骑士多看了几眼。
“出发！”伊琳娜一挥手，霜牙率先冲出演武场，朝王庭北门奔去。
二十名骑士紧随其后，马蹄(狼蹄)踏在黑冰地面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祁天运只觉身下一震，冰狼已经窜了出去，他“嗷”地一声，赶紧抱紧狼脖子。
寒风如刀，扑面而来。
出了永冻王庭，真正的永寂冰原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天空是灰白的，大地是雪白的，远处的山峦是灰白的，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不同深浅的白。雪很深，冰狼踏上去能没到小腿，每一步都溅起大蓬的雪粉。
气温低得可怕。祁天运虽然穿着厚皮袄，贴着冰魄护符，还是觉得寒气无孔不入，像无数细针扎在脸上、手上。他赶紧把狐皮帽子的护耳拉下来，又把围巾往上扯了扯，只露出一双眼睛。
“跟紧了！别掉队！”伊琳娜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在呼啸的风声中有些模糊，“前面三十里还算安全，过了‘霜语峡谷’才真正进入危险区域！”
队伍在雪原上行进，速度并不快。冰狼虽然适应这种环境，但厚重的积雪还是限制了速度。骑士们很有经验，自动分成前、中、后三队，前后警戒，中间保护着祁天运等非战斗人员。
祁天运趴在狼背上，最初的新鲜感和紧张感过去后，开始觉得无聊，又冷又无聊。他左看右看，发现周灵蝶就在他右侧，骑姿标准，背脊挺直，但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嘴唇紧抿着。
“灵蝶，你还好吧？”他扯着嗓子喊，声音被风吹散大半。
周灵蝶转头看他，点了点头，没说话。但祁天运注意到，她握着缰绳的手有些僵硬，指节发白。
叶灵儿在另一边，已经吐了两次——冰狼奔跑时的颠簸让她晕得厉害。墨璇在她旁边照顾她，不时递水递药。苏宛儿倒是神色如常，甚至还有闲情欣赏雪景，只是她那双美眸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行进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一道巨大的裂隙。那裂隙宽逾百丈，深不见底，两侧是陡峭的冰崖，只有一道天然形成的、宽不足三丈的冰桥连接两岸。
“霜语峡谷到了！”伊琳娜勒住霜牙，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所有人下狼，牵行过桥！桥面很滑，小心脚下！”
祁天运连滚带爬地从狼背上下来，腿都软了。他走到冰桥边探头一看，底下黑漆漆的，只有寒风从裂隙深处呼啸而上，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难怪叫“霜语峡谷”。
“抓紧缰绳，慢慢走。”一名骑士把冰狼的缰绳塞到祁天运手里，“别往下看。”
祁天运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牵着冰狼踏上冰桥。桥面果然滑得厉害，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脚底的特制防滑靴踩在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走到桥中央时，一阵狂风从裂隙底部卷起，吹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滑倒。
“小心！”周灵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已经松开自己的冰狼，快走两步扶住了祁天运的手臂。
祁天运站稳身形，心有余悸：“谢、谢谢……”
周灵蝶没说话，只是扶着他继续往前走。她的手很凉，但抓得很稳。
过了冰桥，重新上狼。伊琳娜指着前方更显荒凉的雪原：“从这里开始，就是真正的无人区了。都打起精神！”
接下来的路途愈发艰难。积雪更深，有的地方甚至能淹到冰狼的腹部。天空开始飘雪，不是轻柔的雪花，而是夹杂着冰粒的暴风雪，打在人脸上生疼。能见度急剧下降，十丈外就白茫茫一片。
伊琳娜和骑士们经验丰富，他们根据风向来判断方向，根据积雪的硬度和冰层的纹理来选择路线。但即便如此，行进速度还是慢了下来。
“停！”走在最前面的伊琳娜突然举起手。
队伍戛然而止。祁天运伸长脖子往前看，只见前方一片雪地上，有大量杂乱的痕迹——不是冰狼的蹄印，也不是人类的脚印，而是一种……拖拽、翻滚、还有某种锋利物体划过的痕迹。
“下狼，戒备！”伊琳娜沉声道，率先跳下霜牙，拔出战斧。
骑士们迅速散开警戒阵型。祁天运等人也下了狼，聚集在一起。
伊琳娜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痕迹。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拂开表层的浮雪，露出下面冻得硬邦邦的冰面。冰面上有几道深深的划痕，像是被极锋利的刀刃切割过。
“是剑痕。”周灵蝶突然开口。她走到伊琳娜身边，蹲下查看，清冷的眸子盯着那些痕迹，“很凌厉的冰属性剑气，至少是金丹期剑修留下的。而且……”她伸手摸了摸一道特别深的划痕边缘，“剑气中带着一股极寒的魔气，不是纯粹的道家或魔道功法。”
祁天运心里一紧：“陆雪儿？”
“很可能。”周灵蝶站起身，环视四周。风雪很大，很多痕迹已经被掩埋，但她还是敏锐地发现了几处不自然的地方——一块冰岩上有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火焰灼烧过；几棵低矮的冰原灌木被整齐地切断，断口光滑。
“不止一个人。”墨璇也走了过来，她蹲在一处脚印旁——那脚印已经被新雪覆盖了大半，但依稀能看出形状，“这是罗枭风格的靴底纹路，但尺寸偏小，应该是女子。而且……”她指向不远处另一处痕迹，“这里有过打斗，至少三方。”
祁天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片冰面上有各种杂乱的痕迹：剑痕、爪痕、还有类似鞭子抽打的印记。冰面上还残留着几片碎裂的布料，颜色是淡淡的月白色。
“是陆师姐衣服的颜色。”周灵蝶捡起一块碎布，布料质地轻薄柔软，即使在严寒中也不显僵硬，正是陆雪儿常穿的那种。
“继续找！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伊琳娜下令。
骑士们四散开来，在附近仔细搜索。风雪越来越大，能见度已经不足五丈，搜索工作进行得很艰难。
“将军！这边！”一名骑士在三十步外的一处冰丘后喊道。
众人赶紧过去。只见冰丘背风处，有一个临时挖掘的浅坑，坑里残留着篝火的灰烬——已经被雪水浸透冻结了。坑边有几块用来坐的平整冰块，其中一块冰面上，刻着几个小字。
字迹很潦草，像是在仓促间用剑尖刻下的，但祁天运一眼就认出了那种清冷秀逸的笔锋——
北行，勿追。雪。
“是陆师姐的字！”周灵蝶肯定道。
祁天运心里一沉。陆雪儿留下这句话，说明她知道自己可能会被人追踪，而且……她可能遇到了连她都认为危险的状况，所以才不让别人追。
“墨姑娘，你看这个。”叶灵儿在另一处喊。她蹲在一丛冰晶灌木旁，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墨璇走过去，接过那东西。那是一枚玉簪，通体莹白，簪头雕成精巧的雪花形状，但已经从中断裂，只剩半截。断裂处很新，显然是近期造成的。墨璇翻过簪身，在靠近断裂的地方，看到了一个极小的、刻上去的字——
雪。
“是她贴身的东西。”墨璇将断簪递给祁天运，“玉质上乘，有淡淡的灵气残留，应该是件不错的法器。断裂得这么彻底，要么是受到极强冲击，要么是……她主动引爆了法器。”
祁天运握着那半截断簪，入手冰凉。他能想象陆雪儿在激战中，玉簪被击断或被迫自爆法器的情景。那个清冷孤傲的女子，到底遇到了什么？
“还有打斗痕迹往北延伸。”一名骑士回来汇报，“看脚印和痕迹，陆姑娘应该是一路向北边打边退，对方人数不少，而且……似乎有妖兽参与。”
伊琳娜脸色凝重：“能在这种环境下追踪并围攻一个金丹剑修，对方不简单。”她看向祁天运，“还要继续追吗？陆姑娘明显不想让人跟去。”
祁天运握着断簪，胸口那三块碎片又开始微微发热，指向正是北方。他想起陆雪儿清冷的眼神，想起陆远钟的嘱托，想起苏宛儿说的“英雄救美”……
“追。”他咬牙道，“不过咱们得更小心。陆姑娘既然留下警告，说明前面的危险可能超乎想象。”
伊琳娜咧嘴笑了：“这才像话！所有人上狼，继续前进！注意警戒！”
队伍重新出发，但气氛明显不同了。每个人都握紧了武器，警惕地扫视着白茫茫的雪原。风雪依旧，能见度极低，但祁天运能感觉到，怀里的碎片指引越来越清晰。
陆雪儿就在前方某处，而他们正在一步步靠近真相——也靠近危险。
周灵蝶策狼来到祁天运身边，轻声道：“我们会找到她的。”
祁天运转头看她。风雪中，她的脸被狐皮斗篷的兜帽半遮着，只能看到挺翘的鼻尖和紧抿的唇。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有着罕见的坚定。
“嗯。”祁天运用力点头，“一定会。”
他握紧手中的半截玉簪，望向北方风雪深处。
永寂冰原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