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风小兽的异常警示，让营地刚刚松弛下来的气氛再度绷紧。赵莽立刻加派了双倍人手值夜，篝火添得更旺，几乎将背风的小土坡照得亮如白昼。士兵们刀剑不离手，警惕地注视着黑暗中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祁天运缩在马车里，耳朵竖得老高，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总觉得那风里夹杂着别的什么声音，像是低语，又像是哭泣，搅得他心神不宁。
“紫月，那小家伙……到底看到什么了？”他压低声音问坐在对面的紫月。
紫月凝神感知了片刻，轻轻摇头：“距离太远，气息很微弱，而且飘忽不定。不像是活物，倒像是……残留的怨念或者邪气。”她顿了顿，补充道，“古佛州曾是上古战场，后又经历佛国覆灭，天地间残留些不干净的东西，也不奇怪。”
祁天运听得头皮发麻：“怨念？邪气？妈的，这地方听着比净身房的阴沟还邪门！”他赶紧从怀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画得歪歪扭扭的符纸——那是他自己捣鼓的“驱邪安神符”，虽然品阶低得可怜，但此刻攥在手里，好歹能壮壮胆。
一夜无事。除了风声更大，并没有预想中的袭击发生。天亮时分，众人都顶着一对黑眼圈，尤其是祁天运，几乎没怎么合眼。
慕灵珊倒是精神头十足，早早起来，喂了嗅风一些干果，自己也就着清水吃了点干粮。她看到祁天运萎靡不振的样子，好奇地问：“公公，你没睡好吗？是不是这里的床铺不习惯？”
祁天运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习惯，太习惯了……习惯得老子都快去见阎王爷了。”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慕姑娘，赶紧带路吧，早点离开这鬼地方，找个能喘气的地儿。”
车队再次启程。有了慕灵珊这个向导，行进路线果然清晰了许多。她似乎对这片看似毫无特征的荒原了如指掌，总能避开那些看似平坦实则暗藏流沙或裂缝的区域，选择相对坚实的路径。
“看，那边那片红褐色的石头，叫‘血牙石’，绕着走，下面经常有毒蝎巢穴。”
“这边坡上的草颜色发暗，下面是松软的，马车容易陷进去。”
“前面那个弯道，风特别大，要贴着里面走，不然容易被吹翻车。”
她骑着李二带来的一匹温顺的小马，走在车队侧前方，不时回头脆生生地提醒，肩头的嗅风小兽也机警地四处张望，偶尔用鼻子嗅嗅空气，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像是在补充主人的判断。
祁天运看着少女轻盈的背影，忍不住对旁边的紫月嘀咕：“这丫头，年纪不大，懂得还真不少。比她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强多了。”
紫月微微一笑：“山野之人，自有其生存的智慧。灵珊姑娘心思纯净，与自然亲近，能察觉到我们忽略的细节。”
随着不断深入，周围的景色越发荒凉破败。开始还能看到一些枯死的胡杨和零星的灌木，后来连这些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黄土、戈壁滩和裸露的岩石。天空是一种病态的灰黄色，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天上，阳光都被风沙滤得失去了温度。
更让人心悸的是，开始出现一些巨大的人工造物的废墟。有时是半截坍塌的土墙，有时是几根断裂的、需要数人合抱的石柱，上面雕刻着模糊不清的佛像或异兽图案，但大多被风沙侵蚀得面目全非，只能从宏大的基座和散落的巨大构件上，依稀想象它们当年的辉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不仅仅是尘土，还有一种淡淡的、像是香火混合着腐朽木头的气息，仿佛时光在这里沉淀了太久，已经变质。
“这里……就是古佛州了？”祁天运看着车窗外一片断壁残垣，喃喃道。这和他想象中佛光普照的圣地相差何止万里，简直就是一片被遗忘的死亡国度。
慕灵珊放慢马速，靠近祁天运的马车，小脸上也带着一丝肃穆：“嗯，再往前就是大片的废墟了。听师父说，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寺庙和佛塔，僧侣和信徒多得数不清……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正说着，嗅风小兽突然变得焦躁起来，在她肩上立起身子，朝着左前方一片相对完整的废墟建筑群“吱吱”尖叫，浑身的毛都炸开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祁天运感觉自己的眉心微微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感传来，仿佛有什么不祥的东西在那个方向盘踞，让他本能地感到厌恶和警惕。这是他混沌灵根对异常能量波动的天然感应！
“停！”祁天运几乎是脱口而出。
车队应声而止。赵莽策马过来，询问道：“大人，有何发现？”
祁天运指着左前方那片废墟，脸色有些发白：“那……那边感觉不对头！很邪门！”他说不出具体道理，但那种心悸的感觉非常真实。
慕灵珊也赶紧点头：“赵校尉，嗅风很少这么害怕！那边肯定有危险！”
赵莽眉头紧锁，凝目望去。那片废墟像是一个小型的寺院遗址，主体建筑还算完整，但门窗都已消失，像一张张黑洞洞的巨口。周围散落着许多碎石和风化的骨骸（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看起来寂静无声，除了风声，并无异样。
但赵莽深知祁天运虽然修为低微，却常有诡异的直觉，而且那少女的御兽术也显示异常。他不敢大意，挥手示意：“斥候小队，上前探查！其他人，结阵戒备！”
一队五名精锐金吾卫立刻下马，抽出兵刃，呈扇形小心翼翼地向那片废墟靠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斥候小队很快接近了废墟入口。为首的小队长打了个手势，两名士兵守住门口，另外三人矮身钻了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死一般寂静。
这种寂静比激烈的战斗更让人心慌。
“不对劲……”赵莽握紧了刀柄，“进去太久了一点。”
就在他准备下令第二队人接应时，异变陡生！
“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从废墟深处传来！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脆响和几声闷哼！
“有埋伏！结阵！求援！”废墟里传来小队长声嘶力竭的吼声，但很快就被淹没在一阵诡异的、如同潮水般的“沙沙”声中。
“不好！”赵莽脸色一变，长刀出鞘，“第一队、第二队！随我救人！弓箭手掩护！其他人保护大人！”
他话音未落，已然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废墟！数十名金吾卫紧随其后！
祁天运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马车帘子拉得只剩一条缝，心脏怦怦直跳。紫月也抽出了一柄短剑，护在他身前。慕灵珊则被李二拉到了车队中央相对安全的位置，她肩头的嗅风小兽惊恐地钻进她的衣领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只见赵莽率先冲入废墟大门，里面顿时传来更加激烈的厮杀声和怒喝声。隐约可见刀光闪烁，人影晃动。
突然，从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和破洞里，窜出了无数黑影！那些黑影速度极快，发出“吱吱”的尖叫，扑向冲进去的金吾卫！
“是尸蝠！小心！”废墟里有人大喊。
那些尸蝠个头有半个人头大小，眼睛血红，獠牙外露，浑身散发着腐臭的气息，悍不畏死地扑咬过来。金吾卫们挥舞刀剑，不断将其劈落，但尸蝠数量太多，而且牙齿和爪子上似乎带有尸毒，很快就有士兵被咬伤，伤口迅速发黑溃烂。
然而，麻烦远不止于此！
脚下的地面突然松动，一只只干枯漆黑、如同铁钳般的手爪破土而出，抓住士兵的脚踝！是一具具被埋在地下的、受到邪气侵蚀的干尸！它们力大无穷，指甲锋利，挣扎着要从土里爬出来！
“地下也有！是腐尸！”惊呼声此起彼伏。
场面顿时大乱！金吾卫们不仅要应付空中如乌云般的尸蝠，还要警惕脚下随时可能冒出的干尸，顿时陷入了苦战。赵莽怒吼连连，刀光如匹练般扫过，将靠近的尸蝠和干尸纷纷斩碎，但敌人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
“放箭！瞄准窗口和洞口！”留守在外面的副将王五急声下令。
嗖嗖嗖！一阵箭雨射向废墟的上层，暂时压制了部分尸蝠的涌出。但对付地下的干尸却效果甚微。
祁天运在马车里看得心惊肉跳，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赵莽他们迟早会被耗死在里面！他急得团团转，猛地想起自己那些“祁氏发明”。
“妈的！拼了！”他手忙脚乱地从马车座位底下拖出一个小箱子，里面装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和符纸。他翻找了几下，掏出几个黑不溜秋、鸡蛋大小的圆球，还有一叠画着扭曲火焰图案的符箓。
“紫月！掩护我！”祁天运咬了咬牙，一把推开车门，猫着腰跳下马车。
“公公！危险！”紫月惊呼，赶紧跟上。
祁天运也顾不得许多，冲着王五喊道：“王副将！让你的人闪开正面！老子要给他们加点料！”
王五虽然对祁天运的手段将信将疑，但见形势危急，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下令正对废墟门口的士兵稍稍后撤。
祁天运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点微薄的、乱七八糟的灵力注入手中的黑色圆球和火焰符箓，然后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废墟大门和几个主要的窗口扔了过去！
“走你！”
那几个黑球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准确地落入废墟之中。紧接着，祁天运将手中的火焰符箓凌空一甩！
“轰！轰！轰！”
几声并不算太响亮、但异常沉闷的爆炸声从废墟内部传来！紧接着，浓烈的、刺鼻的黄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将那一片区域笼罩！那烟雾似乎对尸蝠和干尸有极强的刺激性，顿时传来一片更加凄厉的尖叫和嘶吼，尸蝠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干尸的动作也变得迟缓混乱起来。
而几乎同时，火焰符箓也发挥了作用，虽然没能点燃石头建筑，但却在门口和窗口形成了几道短暂的火墙，进一步阻碍了里面的东西冲出来。
“是硫磺硝石混了雄鸡血和赤蝎粉！还有低阶爆炎符！”慕灵珊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她似乎对药材和这些偏门东西很了解。
这突如其来的“毒烟”和火墙，给了陷入苦战的金吾卫宝贵的喘息之机！赵莽趁机大喝：“交替掩护！撤出来！”
士兵们互相配合，边战边退，终于狼狈不堪地从那片被黄烟笼罩的废墟中撤了出来。不少人身上带伤，脸色发青，显然是中了尸毒。
黄烟渐渐被风吹散，废墟里依旧有尸蝠在扑腾，但已经不敢轻易冲出来。那些干尸也重新缩回了地下。
赵莽清点人数，进去二十人，出来的只有十五个，还有两人伤势严重，眼看是不活了。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一方面是痛惜部下伤亡，另一方面也是震惊于这古佛州废墟的凶险。
他走到瘫坐在地上、正被紫月扶着顺气的祁天运面前，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刚才用了“下三滥”手段却意外救了众人的小太监，抱拳沉声道：“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祁天运摆摆手，喘着粗气：“谢……谢个屁……差点……差点把老子自己熏死……”他用的那些材料，味道确实够呛。
这时，几名士兵在处理伤员和战友遗体时，有了新的发现。他们在废墟入口附近，捡到了一些东西。
“校尉大人！您看这个！”一名士兵捧过来几件物品。
一件是巴掌大小、用某种黑色骨头雕刻成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长着无数复眼和触手的怪异虫形图腾，散发着阴冷邪异的气息。
另一件，则是一个破碎的陶罐碎片，上面残留着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以及几只被踩死的、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的甲虫尸体，虫尸还散发着淡淡的腥臭。
赵莽拿起那黑色骨牌，眉头紧锁：“这是……何物？”
祁天运和紫月凑过去一看，心里同时一沉！那虫形图腾，虽然抽象，但与他们在西陲镇听闻的、以及慕灵珊描述的黑巫教特征极其相似！
而慕灵珊看到那黑色甲虫尸体，小脸煞白，惊呼道：“就是这种虫子！那些黑衣坏人养的！很毒的！”
祁天运捡起那片陶罐碎片，看着上面的血迹和虫尸，又望了望那死寂的废墟，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他娘的……刚才那些尸蝠和干尸……该不会是那些玩虫子的混蛋故意引来的？或者……他们在这里用活人祭祀，搞出了这些鬼东西？！”
这片看似荒废的死地，不仅隐藏着古旧的危险，更成为了邪教徒肆虐的温床！古佛州之行，从一开始就笼罩在了浓重的阴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