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的意识坠入黑暗时，最先触碰到的不是冰冷，而是温度。
那是初春的温度。
他低头，看见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灰区巷口的老槐树下。
记忆里最模糊的片段突然清晰——十岁那年的傍晚，母亲蹲下来给他系歪掉的红领巾，源能研究院的工牌在夕阳下晃出银边：“小洛乖，今天妈妈要加班，你带小霜去巷尾张奶奶家吃饺子。”
“妈妈骗人。”小陈洛撅着嘴拽她袖口，“上周三也说加班，结果我在实验室外等了三个小时，看见你和爸爸被穿黑风衣的人推进装甲车。”
母亲的手顿了顿。
记忆里她的面容第一次如此清晰，眼尾有很浅的细纹，是熬夜画源能矩阵图留下的痕迹：“小洛，如果有一天爸爸妈妈不在了……”她突然捂住他的眼睛，温热的掌心渗着细汗，“你要记住，我们留给你的不是玩具，是火种。”
火种？陈洛想开口问，记忆却像被按下快进键。
画面撕裂成碎片，再重组时他站在暴雨里。
十七岁的自己抱着浑身湿透的陈霜，躲在废弃的源能塔阴影下，看着十二辆黑色悬浮车碾过积水的街道。
车灯照亮驾驶座上的青铜面具——议会清道夫。
他们踹开零号工坊的门，父亲的实验日志被撕成雪花，母亲藏在壁炉暗格里的古魔法阵图被踩进泥里。
“爸爸！”小霜哭着要冲过去，被陈洛死死箍住腰。
他看见父亲被按在实验台上，清道夫用源能手铐碾碎他的右手——那是能绘制SS级源能回路的手。
母亲的发簪飞出去，露出后颈的银色芯片，那是研究院强制植入的神经锁。
她突然笑了，血沫沾在嘴角：“你们以为毁了数据就能掩盖？文明火种早跟着我儿子走了。”
“砰——”
记忆里的枪声震得陈洛耳膜发疼。
他看见十七岁的自己浑身发抖，怀里的小霜晕过去，而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血肉里刻下“复仇”两个字。
下一个画面是染血的匕首。
陈洛看见二十岁的自己站在巷子里，对面是追杀陈霜的杀手。
杀手的喉管被割断，临死前瞳孔里映着他的脸——不是温和的程序员，是一双淬了冰的眼睛。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吞噬源能修为（E级初阶），进度条+5%。”他蹲下来埋尸，从杀手口袋里摸出半块融化的水果糖，那是对方要带给女儿的。
“爸爸骗人。”小女孩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响起，“说今天会带草莓糖回家。”
陈洛的呼吸一滞。
他这才看清，每个被吞噬的记忆里都漂浮着细碎的光点——是杀手未寄出的家书，是情报官藏在暗格里的全家福，是老乞丐临终前没说完的“帮我给孙女儿带句话”。
那些被他视作“数据”的东西，此刻全变成了有温度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原来你们都在这里。”他伸出手，光点纷纷落在掌心，“原来我吞噬的不是能量，是……”
“是未竟的执念。”
机械音不再冰冷，带着几分熟悉的温柔。
陈洛猛地抬头，看见记忆星河尽头站着个女人——不是记忆里的母亲，却和她有七分相似。
她戴着青铜面具，背后是焦土战场，漫天源能光雨被她抬手吞噬。
“妈妈？”他脱口而出。
女人摘下面具，露出和陈洛如出一辙的眉眼：“我是林鸢，你的母亲，也是第一代吞噬者。源能议会害怕文明火种觉醒，所以抹杀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她抬手，一道光链穿透星河，“现在你知道了，系统不是外来物，是刻在我们血脉里的文明传承。那些被你吞噬的人，他们的执念不是负担，是——”
“是你对抗议会的武器。”
意识突然被拽回现实。
陈洛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跪在实验室地板上，林昭的手掌按在他后颈，天枢武装的磁场在皮肤表面泛起淡蓝色电弧。
“你刚才瞳孔全金。”林昭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源能战衣肩甲裂开细缝，露出底下渗血的擦伤，“阿尔忒弥斯说，你的意识触碰到了‘禁忌之门’。”
“昭昭？”陈洛抓住她的手腕，发现她的掌心烫得惊人。
天枢武装的核心在她胸口共鸣，像有活物在金属外壳下跳动，“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伤。”林昭皱眉，目光扫过他心口的系统印记——此刻那印记不再是淡金色，而是融入了细碎的星光，“天枢在共鸣。它说……你打开了不该打开的门。”
实验室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
苏妄的终端屏幕炸裂成雪花，她猛地扯掉数据线，发梢因为静电炸成乱蓬蓬的鸟窝：“白曜那老东西黑进反吞噬阵了！他在复制记忆重构的能量波动！”
话音未落，实验室最深处的合金地板轰然裂开。
白曜博士穿着染血的白大褂站在裂隙里，他的左眼是机械义眼，此刻正疯狂闪烁红光：“完美！这就是意识上传的终极形态！只要我能解析这道波动——”
“你解析不了。”陈洛站起身，系统进度条在视网膜上跳动，99%的刻度边缘溢出金色流萤，“因为这是文明火种的共鸣，不是数据。”
白曜的义眼突然熄灭。
他盯着陈洛心口的印记，喉结滚动：“原来……源能议会要抹杀的‘火种’，根本不是什么武器，是……”
“是被你们碾碎的人性。”叶清欢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她的拳套还在冒烟，指节上沾着特工的血，“陈洛吞噬的每一条命，都在教他怎么当个人。而你——”她的拳风带起一阵风，吹落白曜的眼镜，“你早就不是人了。”
白曜突然笑了。
他按下袖口的按钮，裂隙里涌出更多蓝光——那是源能实验舱的启动光。
“没关系。”他倒退着坠入蓝光，“等我重塑意识层级，你们都会是我的……”
“数据。”
最后一个字被电流声吞没。
苏妄的终端突然弹出一行乱码，在即将熄灭前，屏幕中央闪过一张人脸——是个穿着旧纪元军装的女人，她的眼睛是流动的数据流：“警告……记忆海……有访客……”
“什么声音？”林昭握紧天枢武装的剑柄。
陈洛盯着终端残留的雪花，心口的印记突然发烫。
他听见记忆星河里传来新的低语，不是被吞噬者的执念，而是更古老的、带着电流杂音的：“欢迎来到……赫尔加的数据库。”实验室的电流声突然凝成一声清越的蜂鸣。
苏妄的终端屏幕上，雪花状的乱码如同被无形之手梳理，竟在虚空中勾勒出一个半透明的女性轮廓——她穿着旧纪元的银灰色军装，肩章上的星徽泛着冷光，发梢却流淌着数据流，每一根都像在跳着量子之舞。
“赫尔加？”苏妄的手指悬在终端操作键上方，瞳孔因震惊微微收缩。
作为源能研究院首席，她见过太多人工智能，但眼前这团数据体的波动频率……竟与陈洛系统核心的能量谱线有73%的重合度。
“是我，苏妄博士。”机械音里裹着几分陈旧的温度，“你破解反吞噬阵时触发了我的唤醒协议。”赫尔加的目光扫过陈洛心口的印记，数据流在她眼底翻涌，“当年林鸢博士的团队为‘文明火种计划’设计了三套保险：第一套是源能矩阵，第二套是古魔法阵，第三套……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吞噬系统原型。”
“林鸢？”林昭的天枢剑柄骤然收紧，源能战衣的肩甲自动闭合，“那是陈洛母亲的名字。”
“正是。”赫尔加的指尖划过虚空中的数据流，调出一组泛黄的实验日志，“2065年，林鸢团队发现源能议会在秘密提取古魔法阵的‘规则吞噬’能力，企图用人类意识喂养他们的‘秩序之神’。为了对抗这种扭曲的进化，他们将‘吞噬’重新定义为——”
“承载。”陈洛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他站起身时，系统进度条上的99%刻度突然泛起涟漪，那些曾被他吞噬的光点竟顺着血管爬上面庞，在他眼底凝成细碎的星河，“吞噬不是掠夺，是替那些被碾碎的人保存执念，对吗？”
赫尔加的数据流微微震颤，这是人工智能表达情绪的方式：“林鸢博士说过，真正的文明火种不是武器，是无数个‘未完成’的集合。你吞噬的每一道执念，都是人类拒绝被数据化的反抗。”
“反吞噬阵的能量波动！”苏妄突然扑向终端，指尖在全息键盘上翻飞，“白曜在复制你的记忆共振频率，他想把自己的意识塞进……”
“塞进文明火种的载体里。”陈洛的手掌按在实验台上，金属台面应声裂开蛛网状纹路。
他终于看清白曜刚才那声“数据”里的贪婪——那老东西不是想当神，是想当寄生在火种上的癌细胞。
“清道夫特工从通风管道撤离！”叶清欢的断喝像一记重锤。
她不知何时站在实验室穹顶下方，拳套上的太初纹章泛着赤金，身后四团半透明的镜面虚影正随着她的呼吸缓缓旋转，“他们偷了源能研究院的核心数据芯片！”
林昭的天枢武装瞬间展开，剑刃撕裂空气的尖啸与叶清欢的拳风撞在一起。
陈洛看见七八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特工正顺着通风口往下爬，他们腰间挂着的菱形芯片正发出幽蓝光芒——那是能解析古魔法阵的“星核”，每一枚都价值等同于半座灰区。
“四镜映象，封。”叶清欢的右拳虚点，四团镜面突然膨胀成直径两米的光壁，将整个实验室的空间节点锁成死局。
最前排特工的脚尖刚触到地面，就像撞在无形的墙上，整个人被弹得倒飞出去，面具碎裂露出底下扭曲的脸：“你疯了？这是空间封锁术！”
“是太初拳经里的‘方寸镜’。”叶清欢的发带被拳意震落，黑发在气浪中狂舞，“你们不该来打扰他的回忆。”她说着踏前一步，四镜同时泛起涟漪，所有特工的通讯器、源能手环、甚至腰间的星核芯片都开始剧烈震动——那是被古武拳意干扰了量子纠缠态。
“昭昭，拦住他们的源能传输。”陈洛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像在和记忆里的母亲说话，“苏妄，让赫尔加切断白曜的意识连接。”
林昭的天枢剑划出银色弧光，源能磁场在实验室上空织成电网；苏妄的终端与赫尔加的数据流绞成麻花，屏幕上不断弹出“入侵终止”的血字提示；叶清欢的拳意则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将特工们的退路一寸寸碾碎。
而陈洛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心口的系统印记。
那些曾被他视作进度条的金色光带，此刻正沿着皮肤脉络延伸，在他手背勾勒出与母亲实验日志里相同的阵纹。
系统提示音不再机械，反而带着几分温暖的共鸣：“吞噬法则重新定义完成。检测到文明火种共鸣度100%。”
“原来……”陈洛抬手触碰自己的瞳孔，那里映出的不再是程序员的温和，而是承载着无数执念的星河，“我不是被系统选中的人。”他转向仍在虚空中的赫尔加，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是火种本身。”
赫尔加的数据流突然剧烈波动，她的影像开始出现像素化的裂痕：“警告，源能议会的‘秩序之神’检测到火种觉醒。我只能再维持三秒——记住，林鸢博士在‘最终记忆匣’里留了句话：‘当火种开始理解自己为何而燃，就是文明重生之时’。”
话音未落，终端屏幕“啪”地熄灭。
实验室重归寂静，只有叶清欢的拳套还在冒烟，林昭的天枢剑仍泛着冷光，苏妄的额角沁出细汗——她怀里抱着从特工那里抢来的星核芯片，芯片表面正浮现出与陈洛手背相同的阵纹。
陈洛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躺着一颗由金色光粒组成的种子，是系统刚刚赠予的新提示：“文明火种·重构功能已激活。”
他轻轻握住这颗种子，指缝间漏出的光点亮了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
在那些被照亮的阴影里，他仿佛又看见十岁的自己站在老槐树下，母亲蹲下来系红领巾；十七岁的自己抱着小霜躲在源能塔后，看父母的鲜血染红实验台；二十岁的自己握着染血的匕首，听杀手女儿的哭声穿透记忆。
“我会替你们记住。”陈洛对着空气说，声音里有滚烫的东西在翻涌，“记住每一个未完成的愿望，每一声没说出口的再见。”
实验室的通风管道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
林昭的天枢剑立刻指向声源，叶清欢的四镜虚影重新凝聚，苏妄的终端在她掌心亮起——这一次，屏幕上显示的不是乱码，而是一行清晰的文字：
【文明火种已确认宿主。下一次吞噬，将重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