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李宗渊的声音，不似惊雷，却比惊雷更能震慑人心。
那一句“儿臣，要弹劾当朝首辅，张承谦”，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死寂的金銮殿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懵了。
百官队列中，瞬间响起一片细微却清晰的抽气声，无数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钉在了李宗渊身上。
弹劾首辅？
还是在首辅刚刚呈上“谋逆铁证”，大义凛然，即将为一桩惊天大案盖棺定论的时刻？
这是疯了？还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张承谦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慈眉善目的伪装寸寸剥落。他缓缓转过身，动作僵硬，仿佛一尊生锈的铁偶。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此刻却锐利如刀，迸射出的寒光直刺李宗渊。
“三殿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他的声音阴沉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
“弹劾当朝一品，你可知是何等罪名？若是拿不出证据，便是构陷重臣，动摇国本！”
“证据？”
李宗渊迎着他那能杀人的目光，嘴角竟浮现出一抹冷峭的弧度。
“本王自然有。”
他话音一落，一直候在殿外的钦差郑克己，迈步而入。
郑克己神色肃穆，今日的他，一扫往日的圆滑，浑身散发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他手中捧着一个由玄铁打造的证物盒，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
他先对龙椅深深一拜，而后高声道：“陛下，臣郑克己，奉三殿下之命，于昨夜查抄乱党巢穴时，意外从首辅大人府中，‘请’出了一件证物！”
“请”这个字，他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此言一出，朝堂彻底炸了锅。
夜闯首辅府？还拿到了东西？
张承谦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但当他看清郑克己打开的盒中之物时，那股刚刚升起的紧张却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荒谬与不屑。
那是一封信。
一封他再熟悉不过的信。
是他昨日亲手所写，准备寄往边关，给儿子张扬的家书！
“哈哈……哈哈哈哈！”
张承谦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肩膀剧烈耸动，连眼泪都快流了出来。他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那封信，仿佛在看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三殿下！郑大人！你们……你们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
“拿老夫写给犬子的家信，来当做弹劾老夫的罪证？你们是黔驴技穷，还是已经神志不清了？！”
他笑声一收，猛地转身，对着龙椅上的皇帝李渊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厚重的朝服砸在地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老泪纵横，声泪俱下。
“陛下！老臣冤枉啊！”
“三殿下为争储君之位，竟已丧心病狂至此！他与沐家余孽勾结，夜闯臣府，如今更是拿一封普通家信来构陷老臣！”
“此举与谋逆何异？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将此等为一己之私，不惜动摇朝纲的逆子，拿下治罪！”
这番表演，堪称炉火纯青。
朝堂上的风向，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张承谦的门生故吏们如梦初醒，立刻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哭天抢地。
“陛下明鉴！三殿下此举，实乃构陷！”
“请陛下严惩三殿下，以正视听！”
阁楼内，沐无忧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死死咬住嘴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胡清玄却依旧平静，只是对她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目光深邃，如同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龙椅之上，皇帝李渊照的面容依旧隐藏在冕旒之后。他看着下方状若疯狂的张承谦，又看了看平静如水的李宗渊，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宗渊，你作何解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三皇子身上。
面对滔天的舆论压力和父皇的质问，李宗渊没有半分慌乱。这份镇定，让许多原本准备跟风弹劾他的官员，心中都咯噔一下。
他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父皇，真伪与否，一验便知。”
“儿臣，请父皇当庭验证此信！”
“验证？”
张承谦从地上爬起，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好啊！老夫倒要看看，你们能从这封信里，验出什么花来！”
李宗渊对一旁的太监总管使了个眼色。
那名须发皆白的老太监立刻会意，亲自端着一个盛满了清水的琉璃盆，步履平稳地走到御前。
那水，清澈见底，在金殿穹顶的夜明珠辉光下，波光粼粼。
可只有阁楼上的胡清玄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水。那是从数十种灵植中提取的龙葵草汁液，以特定比例精心调配过的显影剂。
在满朝文武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老太监戴上一双薄如蝉翼的丝质手套，小心翼翼地，从郑克己手中，拈起了那封看似平平无奇的信纸。
张承谦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了。
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袍，准备欣赏三皇子在闹剧收场后，那张绝望而扭曲的脸。
信纸，被缓缓地，浸入了水中。
一息。
两息。
三息。
信纸只是被水浸透，墨迹微微晕开，除此之外，毫无任何变化。
“殿下，这就是你说的验证？”
张承谦的党羽中，一名御史已经忍不住开口嘲讽。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只见那张原本只有墨迹的宣纸之上，在被清水浸透的夹层之中，竟凭空地，浮现出了一点、两点……无数点淡金色的光芒！
那光芒初时微弱，如同夏夜草丛中的萤火。
但转瞬之间，便炽盛起来！
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金色线条，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从纸张的纤维中“生长”出来，以一种玄奥无比的轨迹，飞速交织，勾勒！
那不是字！
那是道纹！
是蕴含着天地法则，只有上古大能才能掌握的，记录天地至理的文字！
一个个闪烁着道韵光芒的上古道纹，凭空生成，烙印在信纸的里层，组成了一篇完整的，触目惊心的罪状！
【……以沐王府满门性命，及灵朝北境防图为代价，换取‘普罗米修斯’计划之‘长生’名额……】
【……与天外邪魔‘先行者-魏哲’对接，出卖沐王府精血，助其完成‘道标’污染……】
【……构陷忠良，颠倒黑白，所求者，非权倾朝野，乃是以凡人之躯，窃长生之位……】
字字诛心！
句句如刀！
金銮殿内，那原本嘈杂的议论声，官员们压抑的呼吸声，丝绸朝服的摩擦声……所有的一切声音，都在这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抹去！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的泥塑木雕，呆呆地看着那封漂浮在水盆中，散发着神圣而又邪恶光芒的信。
这……这是什么妖法？
不，这不是妖法！那每一个道纹上流转的大道气息，那种源自法则层面的威压，做不了假！
这是神仙手段！
张承谦脸上那副胜券在握的嘲讽笑容，还僵在嘴角。
他的瞳孔，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放大到了极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骇然。
他看着那熟悉的道纹格式，那只有“上使”才能使用的记录方式……
怎么会……
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家信上？！
这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噗通！”
这位权倾朝野，玩弄人心，视满朝文武为棋子的当朝首辅，双腿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直挺挺地瘫倒在了冰冷的金殿地砖之上。
他嘴唇哆嗦着，面如死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
“不……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
两名高大的金甲卫士上前，左右架起瘫软如泥的张承谦，向殿外拖拽。
就在这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扭曲成了一个狰狞而疯狂的形状。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一声状若疯兽的咆哮。
“你们以为这样就赢了？我死了，你们都要陪葬！”
“‘普罗米修斯’……会审判你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