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铁柱僵在原地，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一时半会儿似乎没反应过来的张伟，大脑彻底宕机。
那丝由林晓晓言灵注入的、支撑他说出“不”字的微弱勇气，在张伟倒地的一瞬间，就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一声泄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的恐惧。
“我…我把他推倒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不！是他自己摔倒的！可是…可是是因为我拒绝了他！是因为我站得太稳了？”
他混乱地想着，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嘴唇哆嗦着，几乎要晕厥过去。
“哎呦…卧槽…”
张伟终于从懵逼和疼痛中回过神，呻吟着，手忙脚乱地想从地上爬起来。
这一摔结实实，尾椎骨疼得他龇牙咧嘴，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周围那些想笑又不敢笑、充满了震惊和探究的目光。
他张伟在部门里横行这么久，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
而且还是栽在一直被他当软柿子捏的王铁柱手上！
他撑起身，怒火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恶狠狠地瞪向王铁柱：“王铁柱！你他妈…”
“对、对不起！张哥！对不起！”
没等张伟的怒火完全爆发，王铁柱条件反射般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连连鞠躬，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摔到哪里了？我、我扶您起来！我这就去给您买咖啡！买双份！不，买三份！”
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熟练和迅速。
恐惧已经彻底淹没了他刚刚萌芽的那一丁点反抗意识。
张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搞得一愣，随即怒火更盛——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他刚要发作，旁边一个稍微年长点的同事看不下去了，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张伟，大家都看着呢，自己摔倒的就算了，赶紧起来活动活动，没摔坏吧？”这话看似劝解，实则点明了“自己摔倒”的事实。
其他同事也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真是自己摔的啊…”
“我就说嘛，王铁柱哪有那个胆子推人…”
“不过刚才他好像真的拒绝了张伟？”
“是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张伟这下丢人丢大了…”
听着周围的议论，张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确实是自己失去平衡摔倒的，众目睽睽之下没法硬赖给王铁柱。
但这口气他实在咽不下去！
他一把拍开王铁柱试图来扶他的手，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虽然主要是心理作用），阴恻恻地盯着王铁柱，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行啊，王铁柱，长本事了？敢跟我说‘不’了？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捡起散落一地的发票，一瘸一拐地走向自己的工位，那背影都透着浓浓的怨气。
王铁柱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张伟最后那句“你给我等着”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荡，让他如坠冰窟。
完了，彻底完了。
他不仅拒绝了张伟，还“害”得张伟当众出丑，以后在公司的日子…他简直不敢想象。
与此同时，公寓里通过隐藏摄像头（白芊芊称之为“励志成长观察窗口”）围观全程的三人，反应各异。
“哎呀！这个王铁柱！气死我啦！”
白芊芊气得在沙发上直跺脚，“刚刚支棱起来一秒钟，怎么又缩回去了！还道什么歉啊！就应该叉着腰站在那里，用鼻孔看着那个坏蛋爬起来！”
林晓晓则是满脸担忧：“他好像吓坏了…看他的脸色，好担心他会晕过去。那个张伟最后还在威胁他…”
江阙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上失魂落魄的王铁柱。“意料之中。”他淡淡开口，“积年累月的习惯和恐惧，岂是一次外力加持就能彻底扭转的。他现在的‘害怕’，远多于‘畅快’，这说明扭曲的根源还在深处。”
“那怎么办？”白芊芊凑过来，“我们再让晓晓给他来个‘勇气倍增’言灵？”
江阙瞥了她一眼：“揠苗助长，非是良策。他需要的是真正内化的力量，而不是依赖外部的‘法术’。况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恐惧，有时候也是一种动力。让他充分体会‘不反抗’的后果，或许能加速他‘自我’的觉醒。”
“大师，你的意思是…？”林晓晓有些不解。
“看着吧。”
江阙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危机，往往与机遇并存。那个张伟，不会善罢甘休的。而这，正是下一剂‘猛药’的契机。”
王铁柱一整天都活在巨大的惶恐之中。
他坐立难安，每一次办公室门的开关，每一次身后响起的脚步声，都让他心惊肉跳，以为是张伟来找他算账了。
他工作效率极低，代码敲错了好几次，还差点把水杯碰洒在键盘上。
中午吃饭，他不敢去食堂，生怕遇到张伟，只好偷偷溜到楼下便利店买了个面包，躲在消防通道里食不知味地啃完了。
下午，他试图主动去跟张伟搭话，想再次道歉缓和关系，但张伟只是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他，那眼神冷得像冰。
这种无视和冷暴力，比直接的斥责更让王铁柱难受。
他甚至开始后悔。
“早知道…早知道就帮他买咖啡了…”
“不就是绕点路吗？又不会死…”
“为什么非要听那个大师的说不呢…”
“现在好了，把张哥得罪死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内心的懊悔和恐惧如同藤蔓，将他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快下班的时候，项目经理突然在部门群里发消息：“@全体成员，客户那边需求有变，原型需要大改，比较急。今晚可能需要有人加个班，跟进一下。谁方便？”
若是平时，这种明显是坑的“自愿”加班，王铁柱绝对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的，而且他也不敢拒绝。
但今天，他低着头，死死盯着屏幕，内心祈祷千万不要点到自己。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张伟立刻在下面回复：“经理，王铁柱最近项目不算太忙，他应该可以。而且他做事细心，交给他客户也放心。”后面还跟了个“微笑”的表情。
杀人诛心！
王铁柱的心脏猛地一沉，瞬间凉了半截。他知道，这是张伟的报复来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物理打击之后，是更阴险的工作上的拿捏。
他看着群里经理随后@他的消息，以及那个代表“重任在肩”的点赞表情，手指冰凉。
答应？
意味着又一个无偿且憋屈的通宵。
拒绝？
他刚刚才“得罪”了张伟，再拒绝经理的安排，他还要不要这份工作了？
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下意识地摸向手机，点开了江阙的微信对话框（昨天见面时加的），手指颤抖着输入：
“大师…怎么办…张伟他…经理让我加班…我…”
消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应。
王铁柱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连大师…都不管他了吗？
他瘫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就像暴风雨中一艘破烂的小船，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
第一次说“不”带来的，不是想象中的扬眉吐气，而是更深沉的黑暗和无所适从的恐惧。
而这，或许正是打破旧有人格牢笼前，最黑暗，也最必要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