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计书宝萧瑟的背影拉得老长，每挪动一步，都牵扯着全身叫嚣的疼痛和心里翻涌的憋屈。
周围弟子或明或暗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多管闲事……”
“自不量力……”
“看他那惨样……”
细碎的议论声随风飘来，虽不清晰，但其中的意味足以让计书宝把头埋得更低。他恨不得立刻挖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晕死过去算了。
“领袖风范？主持公道？我真是……蠢得可以！”计书宝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那点破贡献点自己拼死拼活才赚来，居然还妄想帮别人争？计书宝啊计书宝，你自身都难保了！”
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巨大落差，让他几乎被沮丧淹没。他现在只想回到那间能隔绝外界目光的破屋，舔舐伤口，无论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
就在他深一脚浅一脚，快要走出任务堂区域，拐向通往偏僻住所的小径时，一个清冷中带着一丝讶异，又隐约有点耳熟的女声在他前方响起。
“计书宝？”
计书宝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前方小径旁，一株晚霞染红的枫树下，立着一位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女子。女子身姿挺拔，容颜清丽，气质清冷，正微微蹙着秀眉看着他。夕阳的金光勾勒着她的轮廓，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光晕，与计书宝此刻的狼狈不堪形成了鲜明到残酷的对比。
计书宝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连呼吸都漏了一拍。
怎么会是她？！
计明瑶！他那早已进入内门、天赋出众、几乎成了家族骄傲的……姐姐！
巨大的窘迫和自惭形秽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只剩下恨不得立刻消失的强烈欲望。他下意识地想躲，想遮住自己破烂的衣服和满身的伤痕污垢，但显然徒劳无功。
计明瑶的目光在他几乎衣不蔽体的乞丐装、纵横交错的血痕黑灰、以及还在隐隐冒烟的身上扫过，眉头越蹙越紧。她快步走上前来，一股淡淡的、清雅的灵草香气随之飘近。
“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计明瑶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我方才远远看到任务堂那边似乎有争执，那个被众人指指点点的背影……竟然真是你？”
这话像刀子一样又捅了计书宝一下。原来姐姐早就看到了他刚才那副蠢样和最后的狼狈离场！
计书宝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好在脸上黑灰够厚，看不出来。他猛地低下头，声音干涩沙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没……没什么。刚做完任务。”
他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些，甚至想挺直腰板，但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虚弱让他这个动作显得格外滑稽和勉强。
计明瑶沉默了一下。她这个弟弟，资质普通，性格也有些跳脱，被送到云岚宗外门后，她虽有关注，但内门修行繁忙，加之计书宝似乎也刻意避着她，姐弟二人已许久未见。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这般光景。
“做什么任务能弄成这样？”计明瑶的声音放缓了些，“甲柒号药园？”她显然也听说过那个地方的恶名。
计书宝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计明瑶眼中掠过一丝复杂。能完成甲柒号任务，至少说明她这个弟弟韧性和毅力远超她想象。但看他这惨状，以及刚才似乎还惹了麻烦……
“跟我来。”计明瑶忽然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啊？去……去哪？”计书宝一愣，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他现在最不想的就是和光彩照人的姐姐待在一起。
“去我的住处。”计明瑶言简意赅，“你难道想就这样回你的地方？伤口不处理，火毒不清，你想废掉修为吗？”
她一眼就看出计书宝不仅外伤严重，体内还积郁了不少微弱的火毒，若不及时处理，后患无穷。
计书宝还想挣扎：“不，不用了姐，我回去自己……”
“闭嘴。”计明瑶打断他，清冷的眸子扫过来，带着属于内门弟子和姐姐的双重威严，“跟我走。别让我说第二遍。”
说完，她转身便在前引路，方向正是内门弟子居住的区域。
计书宝僵在原地，看着姐姐挺拔清冷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惨不忍睹的模样，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身体的极度不适和内心深处或许还存在的一丝对亲情的渴望（或者说畏惧），让他还是咬咬牙，拖着步子，艰难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遇到的弟子纷纷向计明瑶行礼问好，目光恭敬。而当他们看到计明瑶身后跟着一个如同难民般的计书宝时，无不露出惊诧、好奇、甚至鄙夷的神色。这些目光让计书宝如芒在背，头几乎垂到了胸口。
内门弟子的居所与外门简直是天壤之别。计明瑶的住处是一个独立的小院，清幽雅致，灵气充沛。一进门，计书宝就感到周身灼痛都减轻了几分。
“坐下。”计明瑶指指院中的石凳。
计书宝依言坐下，身体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计明瑶转身进了屋，很快拿出一个玉瓶和一个水盆、一条干净的软巾。她将玉瓶中的液体倒入盆中，清水顿时散发出清凉的草木香气。
“把伤口清理一下，外敷。”计明瑶将东西推到他面前，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行动却透着利落的关心。
计书宝看着那盆清澈见底、香气怡人的药液，又看看自己脏污不堪的手，窘迫道：“我……我手太脏……”
计明瑶似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竟亲自拧干了软巾，递给他：“先擦手。”
计书宝受宠若惊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温凉的药液接触皮肤，带来一阵舒适感。
等他粗略擦干净手脸，计明瑶已经又拿出一个瓷瓶：“这是清润散，内服，化解火毒。”接着又拿出一盒药膏，“玉肌膏，外敷，治皮肉伤。”
计书宝认得这两种丹药，都不是外门弟子能轻易得到的好东西，价值不菲。他连忙摆手：“姐，这太贵重了，我……”
“让你用就用。”计明瑶不容拒绝地将药瓶塞进他手里，“说说，刚才在任务堂怎么回事？和人起冲突了？”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计书宝接过丹药，心里五味杂陈。他低着头，含糊地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略去了自己那点可笑的“领袖”心态，只说是看不过去执事刁难人，说了几句公道话，结果弄巧成拙。
计明瑶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他说完，计明瑶才淡淡开口：“你觉得你错了？”
计书宝一愣，闷声道：“难道没错吗？没帮上忙，反而害他们被扣更多，自己也成了笑话。”
“意图无错，方式愚蠢。”计明瑶一针见血，“外门任务堂的水很深，执事弟子权力不小，岂是你一个毫无根基的新人能当面硬顶的？你那般言语，看似讲理，实则是挑衅他的权威，他若服软，以后还如何管理其他弟子？”
计书宝张了张嘴，无法反驳。库长老笑他不懂人情世故，姐姐也说他的方式愚蠢。
“那……难道就看着他们被欺负？”计书宝有些不甘心地小声问。
“方法有很多种。”计明瑶看着他，“你可以私下找那执事商量，许以些许好处，或寻更有份量的人从中说和。甚至，你若真有能耐，暗中帮那几人完美完成任务，让那执事无把柄可抓，岂不比你当面叫板更有效？”
计书宝哑口无言。这些方法，他当时根本想都没想过。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他急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原来不是路见不平错了，而是他自己太笨。
看着他这副狼狈又沮丧的模样，计明瑶清冷的眼神终究还是软化了一丝。她这个弟弟，虽然笨拙冲动，但心底那份赤诚和韧性，或许……并非全是缺点。
“把药吃了，膏药涂了。”她移开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寒意，“以后在外门，遇事多思量，少冲动。真解决不了……可来寻我。”
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但计书宝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计明瑶。
计明瑶却已转身，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好了，收拾完便回去吧。勤加修炼，既接了甲柒号那种任务，便别浪费其中的磨砺之效。”
计书宝握着手中冰凉的药瓶，看着姐姐清冷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尴尬、羞愧、委屈尚未散去，却又渗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
他默默服下丹药，又将药膏仔细涂在伤口上。清润散化作一股清凉流入腹中，缓缓中和着体内的燥热和隐痛。玉肌膏触体清凉，很快镇痛生肌，说不出的舒服。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对着计明瑶的背影，低声道：“姐……谢谢。我……我走了。”
计明瑶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计书宝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小院。身上的疼痛减轻了大半，但心里的震荡却久久未平。
夜色渐浓，星光初现。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掩映在林木之中、透着温暖灯光的小院，又看了看自己手中昂贵的药瓶，最终咬咬牙，一步步朝着外门那片黑暗破旧的住所走去。
这一次，他的脚步虽然依旧沉重，却似乎稳了一些。
远处，库长老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咂咂嘴：“啧，姐弟俩？倒是没想到……不过这女娃子说得在理。傻小子，要学的还多着呢！人情世故、方式方法……嘿嘿，明天的‘团队协作’任务，老夫可得给你好好安排一下！”
月光下，老人脸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