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年,十月下旬,夜,京师。
秋意笼罩着紫禁城。御书房的灯火亮了一夜,映着朱见济有些苍白的脸。
自从一个月前欧罗巴的情报网被拔除,那枚刻着十字架和道字的徽章,就让他如鲠在喉。
敌人就在身边,自己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这股强烈的挫败感和危机感,让他睡不着觉,也让他下定了决心。他必须立刻拥有能看清微观世界的格物之眼。
然而,京郊的国家科学院,格物院新成立的生物与光学实验室里,气氛很压抑。
“还是不行……”
年轻的格物院院士钱铭,沮丧地从那台黄铜仪器前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全是疲惫。
“老师,我们试了所有办法!不管是宫里最好的羊油蜡烛,还是波斯商人进贡的鲸油灯,甚至是拿几十面铜镜把太阳光聚起来……光还是不够!穿过十几层琉璃镜片后,光线变得太弱了!我们什么也看不清!”
他面前这台造型古怪的仪器,就是朱见济亲手画图,让科学院不计成本造出来的大明第一台显微镜原型。它的镜片,是手艺最好的工匠,用欧罗巴运来的高纯度水晶和琉璃,磨了好几个月才做成的,已经是这个时代手工能达到的极限。
可就是这最后一步,光源的问题,成了最大的难题,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再试试……把镜片的角度再调一下……”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科学院院长李泰,头发已经白了,此刻也显得有些憔悴。他嗓子沙哑,还想再挣扎一下。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骗自己。没有一个足够亮又足够稳定的光源,这台格物之眼,就只是一堆昂贵的摆设。
实验室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都还没歇息?”
朱见济的声音不大,却让屋里的人浑身一震,立刻回头躬身行礼。
“臣等……参见陛下!”
“免了。”朱见济摆了摆手,直接走到那台失败的显微镜前,看着一脸愁容的众人,淡淡地问道:“李泰,怎么样了?”
“陛下……臣……臣等无能!”李泰的老脸涨得通红,惭愧地低下头,“镜片的精度已经到头了。但……终究是光线太暗,导致……功亏一篑。”
他身后的钱铭等人,更是头都不敢抬。陛下午夜过来,看到的却是他们失败的样子。
“朕就知道,会是这样。”
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朱见济脸上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反而笑了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转过身,对身后的小禄子说:“把东西拿上来。”
小禄子马上会意,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捧出一个用好几层厚铅皮包着的长木盒,恭敬的递了上去。
“陛下,这……这是?”李泰看着那个铅盒,心里很疑惑。
“这是朕让你们找了很久都找不到的,最后一把钥匙。”朱见济的眼神兴奋而狂热,让众人不解。
他亲自打开铅盒,一股几乎感觉不到的热量从盒子里散了出来。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凑过去,然后,他们的呼吸都停了。
只见盒子的丝绸上,静静的躺着一块拳头大小、颜色暗沉的矿石。
可就是这块看着很普通的石头,在没有火光照射的情况下,竟然在昏暗的实验室里,自己散发着一种……幽蓝色的微光!
那光芒不刺眼,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纯粹和穿透力,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的天……”钱铭第一个叫出声,“石头……会自己发光?”
李泰更是激动的身体发抖,他几乎扑到铅盒前,死死盯着那块石头,嘴里念叨着:“难以置信……这东西……不合道理!不合万物之理啊!”
“这,是朕的密探,从泰西一个古老矿洞里,九死一生找回来的神物。”朱见济随口编了个来历,声音里带着一股说服力,“朕给它取名叫——永熙灵光。”
他抬起头,看着已经被这景象惊呆的李泰,一字一顿的说:“李爱卿,现在,你还觉得我们的格物之眼,会缺光吗?”
***
半个时辰后,整个光学实验室都沸腾了!
在朱见济的亲自指点下,李泰和钱铭等人立刻振作起来,小心翼翼的把那块“永熙灵光”取出来,用特制的水晶罩盖住,然后嵌进了显微镜底座的光源位置。
接着,他们按照朱见济图纸上的“光锥聚焦原理”,用几片凹透镜,把那幽蓝色的光汇聚成一道细密明亮的光束,精准的投射到镜台的样本上。
“光……光路通了!”
“天呐!这亮度……比中午的太阳光还清楚一百倍!”
当那道幽蓝色光束穿过层层镜片,从目镜里射出来的那一刻,实验室里的所有格物院院士,都发出了近乎疯狂的欢呼!
他们知道,历史,在这一刻就要被改变了!
自从欧罗巴的谍网断了之后,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冬月初七,京师的第一场雪也快要来了。而在这间小小的实验室里,一个新世界的大门,正慢慢打开。
“李泰。”朱见济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臣在!”李泰此刻看着皇帝,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取一份蛇蛊的样本来。”朱见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朕要让你们亲眼看看,我们真正的敌人,到底长什么样!”
一滴从京郊疫区变异活尸身上取来的、稀释过的黑色血液,被小心的滴在琉璃片上,放到了镜台上。
这一次,李泰的心情比之前更紧张。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把右眼凑近了冰冷的黄铜目镜。
李泰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他身后的钱铭等人,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紧张的看着老师的背影。
一息,两息,十息……
不知过了多久,李泰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老师?您……您看到了什么?”钱铭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
李泰没有回答。
他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忽然,他猛地抬起头,他平时严肃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和狂喜!
他的嘴唇哆嗦着,双眼瞪得滚圆,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指着那台显微镜,声音嘶哑尖利,完全变了调:
“活的……它们是活的!”
“都在动!天啊!”
“成千上万!不!是亿万!它们在撕咬,在交配,还在分裂!”
他语无伦次,有些失态,激动的一把抓住身边钱铭的肩膀,拼命摇晃着:“快!快看!钱铭你快来看啊!这……这就是一个世界!一个藏在一滴血里的……乾坤世界啊!”
钱铭被老师的样子吓了一跳,但心里的好奇已经压倒了一切。他连忙凑到目镜前。
下一秒,一声比李泰更尖的惊呼从他嘴里爆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每一个凑到目镜前的学者,在看到那片被放大了几百倍的微观世界时,无一例外,都被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彻底震撼了!
视野里,哪里还有什么血液?
那分明是一片暗红色的海洋!
海里,无数像蛇一样扭曲的活物,正疯狂的翻滚、搅动、互相吞噬!它们好像收到了某种命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分裂增殖,数量正在飞速暴涨!
它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原始的恶意!
“妖……妖魔……这是……这是真正的九幽妖魔啊……”一个年轻学者看完后,竟然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这就是他们打了几个月的敌人!
这就是让那么多人惨死、让广州城差点变成地狱的罪魁祸首!
当所有人都被这景象冲击得失魂落魄时,朱见济才慢慢上前。
他没有理会那些失态的臣子,只是平静的坐到那台显微镜前,把自己的眼睛凑近了目镜。
当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微观世界再次映入他的眼帘时,朱见济那颗平静的心,也终于泛起了波澜。
是它!
就是它!
这该死的,曾经在他前世,几次把人类文明推到毁灭边缘的,病毒和细菌!
如今,它却以这样一种近乎原始又可笑的方式,被自己用一台粗糙的显微镜,在这个落后了几百年的时空里,再一次“抓住”了!
他心中涌起一股跨越时空、征服宿命的豪情。
“陛下……这种妖物,该叫什么名字?”李泰强忍着心里的激动,颤声问道。
朱见济缓缓站起身,他环视着屋里的众人,环视着这个由他一手开启的科学殿堂,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
“此物,既是致病的根源,又小到肉眼看不见。从今天起,朕,赐它名为——”
“**病菌!**”
“传朕旨意!格物院内,增设医学院,提拔李泰为医学院首任院长,钱铭、刘思敬为副院长。首要任务,就是画下图谱,把这种‘病菌’的形态、习性、种类,全部搞清楚!再创立‘微生物’这门学科,凡是我大明的医生,都必须学!”
“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鬼神之说,终将消失!只有格物,才能穷尽天地的真理!”
***
这天夜里,科学院的灯火一夜未熄。
李泰和钱铭等人,已经沉浸在了那个崭新的微观世界里,无法自拔。
然而,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在存放着“永熙灵光”矿石的那间守卫森严的物理实验室角落里。
一个被忘掉的食盒中,几块早就发霉长毛的糕点上,一株原本灰白色的霉菌,在长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光线辐射后,竟在黑暗中,悄悄长出了一株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紫色菌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