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东宫密室。
一盏孤灯如豆，映着几张没有半点人色的脸。
赵七的身影消失了。
带走了屋里所有人最后的希望。
郭勇。
沈炼。
小禄子。
三个人，三尊石像，一动不动。
一个背着袍泽的血海深仇。
一个被这捅破天的阴谋骇破了胆。
一个被悬在头顶的刀锋折磨的快要疯了。
三种情绪，指向同一个结果。
绝望。
“殿下，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沈炼先开了口，嗓音干涩的像是砂纸在搓。
“眼下只有两条路。第一，去叩开父皇的宫门，把一切都说出来，请皇爷动用锦衣卫，全城抓人。第二，咱们。。。咱们自己干。”
说完，他自己先没了声音。
都是死路。
第一条，曹吉祥的眼线怕是把皇爷的寝宫围成了铁桶。现在去，等于扯着嗓子告诉人家，我们已经知道了。石亨那帮人只会立刻动手，到时候整个京城都要变成血海。
第二条，自己干？
拿什么干？
就凭东宫这百十号护卫，去硬碰手握京营的武清侯，还有那盘根错节的司礼监和无生教？
拿脑袋去撞墙么？
“末将请命！”
郭勇猛的抬头，眼珠子红的要滴出血。
“请殿下给末将五十精锐！末将愿效仿太宗皇帝，直闯石亨那老贼的府邸，取他狗头！为陈虎兄弟报仇！”
他的声音里全是不要命的狠劲。
是野兽被逼到绝境的嚎叫。
“莽夫！”
朱见济终于出声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瞬间戳破了郭勇沸腾的热血。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巨大的京城防卫图前。
拿起朱笔，在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叉掉的，是石亨的武清侯府。
“郭勇，我问你，陈虎为什么会死？”
郭勇一窒。
“是末将无能。。。”
“不。”
朱见济摇了摇头。
“是因为你们碰上了硬茬子，而你们，没有一击必杀的本事。”
他转过身，目光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
“孤的卫士，不是消耗品。陈虎的血，不能白流。这笔帐，孤要用敌人的血，百倍千倍的拿回来！”
他盯着郭勇。
“你的仇，孤给你报。但不是用你这种蠢法子。石亨的命是我的，他府里那帮家丁护院，不配脏我东宫卫的刀。”
他又看向沈炼。
“沈先生，你说的两条路，孤都不选。禀报父皇，是下策。自己硬闯，是死策。孤，要选一条他们绝对想不到的生路！”
沈炼和小禄子都听傻了。
还有第三条路？
“孤不做选择题。”
朱见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冰冷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残酷。
“孤只给他们出题。”
“他石亨不是想演一出京营哗变，宫中纵火，刺王杀驾的好戏么？”
“好啊。”
“孤就搭个台子，让他风风光光的把这出戏唱下去！”
什么？
屋里的三个人都懵了。
小禄子急的直跺脚。
“殿下！万万使不得啊！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对！”
朱见济的眼睛里像是烧着火。
“孤就是要开门揖盗！引蛇出洞！”
他拿起一根长杆，指向地图上的紫禁城，声音陡然拔高。
“与其被动挨打，处处都防，不如主动出击，毕其功于一役！”
“他们要烧，我们就让他烧！”
“他们要乱，我们就让他乱！”
“他们要派刺客，我们就张开口袋等着！”
“孤要做的，就是算准他们刺客的必经之路，在那布下一个天罗地网，把他们最精锐的杀手，一网打尽！”
“这就叫，聚而歼之！”
这番话，是道炸雷。
在三人脑子里轰然炸开。
疯了。
太疯狂了！
可他们心里那快要灭掉的火苗，竟然又被太子这几句话给重新点着了。
“可是。。。殿下。。。”
沈炼好不容易稳住心神，问出了最要命的问题。
“据郭将军说，那无生教的长老武功高的吓人，寻常军士根本近不了身。我们就算设伏，恐怕也是伤亡惨重。。。”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一个顶尖高手，在小规模的战斗里，就是无解的杀神。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被敲响了。
王瑾和李泰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殿下，您要的伤药和毒药，都备齐了。所有连弩的箭矢，都淬上了见血封喉的断肠草汁液。”
王瑾躬身道，他看见屋里这架势，也觉得不对劲。
李泰则像个梦游的，手里抱着一个黑漆漆的木盒子，一脸又兴奋又苦恼的表情。
“殿下，您之前让臣研制的那种，能发七彩霞光的庆典礼花，臣。。。臣好像给弄砸了。”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十几个拳头大的黑色陶罐，罐口拿蜡封的死死的，伸出一截引信。
“砸了？”
朱见济问。
“嗯。”
李泰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
“它不发七彩霞光，也听不见响。但是。。。它会亮，亮的吓死人！”
他比划着，一脸的劫后余生。
“前几日臣在工坊里试，就用了一丁点药粉，结果‘轰’的一下，那光。。。那光简直比大中午的日头还晃眼！臣的眼睛疼了半个时辰才好，耳朵里全是嗡嗡的怪声，差点以为自己要瞎了聋了。”
比太阳还亮？
还带巨响？
朱见济的眼睛，一下子亮得吓人。
他几步冲到木盒前，拿起一个陶罐掂了掂，那神情，是找到了绝世的宝贝。
“李泰！你没弄砸！你这是给孤送来了一件天大的功劳！”
“啊？”
李泰彻底傻了。
朱见济没解释。
闪光弹！
这不就是最原始的闪光弹么！
在封闭空间里引爆，瞬间的强光和巨响，能让训练有素的特种兵都当场失去战斗力，更别说这帮没见识过的古代高手！
“此物，可有名号？”
朱见济的声音都带了点颤。
“臣。。。臣管它叫‘炸眼雷’。。。”
李泰弱弱的回答。
“好一个炸眼雷！”
朱见济大笑出声，心里的憋闷一扫而空。
“从今日起，它就叫闪光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闪光弹！”
他猛然转身，重新面对那幅地图。
整个人的气势完全变了。
他现在，是一个手握王牌的猎人。
他的手指，重重的点在地图上乾清宫前的一处园林假山。
“郭勇，听令！”
“末将在！”
“孤命你，亲率二十名东宫卫精锐，带上所有新式连弩和这十枚闪光弹，子时三刻，潜入此处假山设伏！”
他的声音又冷又清楚，不许任何人质疑。
“王瑾，你立刻去太医院，用孤的手令调集所有止血生肌的伤药，在东暖阁等着。”
“小禄子，你带上剩下的人，控制东宫所有路口，今夜，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沈先生，你随孤坐镇此处，调度全局！”
一条条命令，干脆利落的下了下去。
屋里几个人原本七上八下的心，被太子这股子狠劲和自信一激，什么迷茫都没了，只剩下冲天的战意。
“殿下。。。”
郭勇还是有点没底。
“您怎么就断定，刺客一定会走那条路？”
“因为，孤会让他们，不得不走哪条路。”
朱见济的眼里，是一种看透人心的光。
“大火一烧，禁军肯定乱成一锅粥。刺客要从火场赶到乾清宫，又要快，又要隐蔽，这条路，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他顿了一下，看着地图上那个伏击点。
“更何况。。。”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要见血的快感。
“孤还给他们准备了一点小小的‘惊喜’，让他们只能走这条路。”
“他们有武功，有杀招。孤有脑子，有闪光弹，还有你们！”
他环视众人，小小的身板挺的笔直。
“此战，不只是为父皇，为大明，也是为陈虎，为我们自己！”
“孤的计划很简单。”
“以血还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