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僧的话语平静却掷地有声，在这死寂的、仍弥漫着淡淡腥甜味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你…你要做什么，悟净？”
玄奘心中一紧，看着自己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总是背负着沉重罪孽感的弟子，此刻眼中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一种近乎涅盘的决绝与…解脱？
孙悟空火眼金睛微眯，瞬间洞察了沙僧的意图，他猛地抓住沙僧的手臂：
“沙师弟！你疯了？！那潭里的玩意儿，比当年泡俺老孙的八卦炉渣还毒！你就算有点抗性，跳进去也是十死无生！”
猪八戒也反应过来，急忙道：
“是啊老沙！别犯傻！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大不了我去把那天庭的破罐子彻底砸烂！”
沙僧缓缓摇头，目光依旧盯着那被夫诸鹿角光芒暂时封印的洞口，那里依旧有丝丝缕缕的黑气顽强地渗出，证明封印并非长久之计。
“没用的，二师兄。砸烂罐子，只会让剩下的毒液瞬间涌出，毁灭得更快。”
他声音低沉，
“而且，真正的毒已经深入地下脉络，遍布整个星球。堵住源头，只是阻止它变得更糟，却救不了那些已经中毒的晶族人，救不了这颗星球。”
他转过头，看向地上气息奄奄、水晶之躯愈发黯淡的夫诸：
“先知耗尽本源，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它净化的是水，是环境。但我…”
他抬起自己覆盖着护甲、却曾浸透弱水痛苦的手臂，
“我承受过类似的痛苦，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早已被这种东西打上了烙印。或许…或许只有我，才能真正理解它，吸引它，甚至…容纳它。”
他最后看向玄奘，眼中带着恳求与释然：
“师父，您常教导我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弟子昔日罪孽深重，造下无数杀业。这具身体，这副魂魄，早已污浊不堪。若能以这罪孽之躯，化为渡船，载渡这一方生灵脱离苦海，岂非…最好的赎罪？”
玄奘望着弟子眼中那纯粹而炽烈的光芒，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深知沙僧所言并非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选择的道。
佛曰舍身饲虎，割肉喂鹰，此刻沙僧所求，亦是如此。
他心中悲恸与欣慰交织，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长叹，缓缓闭上了眼睛，微微颔首。
一滴清泪自他眼角滑落，没入尘埃。
“沙师弟！” 悟空还想再劝。
沙僧却对他露出一个极其罕见的、近乎轻松的笑容：
“大师兄，你当年能跳出八卦炉，炼成火眼金睛。今日，俺老沙也去这毒潭里…滚上一滚。若俺…若俺没能回来，替俺告诉三界，卷帘大将…今日还清了。”
说罢，他毅然甩开悟空的手，转身，大步走向那漆黑的洞窟。
每走一步，他身上的护甲似乎都变得更加沉重，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八戒想追，却被悟空一把拉住。
悟空看着沙僧的背影，金眸中光芒复杂，最终狠狠一跺脚：
“这倔驴！”
第七章：沉渊
洞窟深处，那被蓝色光幕暂时封堵的毒源裂口下方，黑色的毒液依旧在缓慢汇聚，形成一个不断翻滚冒泡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潭水。
夫诸的鹿角虚影在上方艰难地维持着，光幕已开始出现细微的涟漪，显然支撑得极为辛苦。
沙僧走到潭边，那粘稠的、散发着幽光的黑色液体仿佛有生命般，感应到了他的靠近，翻滚得更加剧烈，甚至伸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触手般向他缠绕而来，带着一种贪婪的渴望。
沙僧深吸一口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洞外——师父悲悯的目光，师兄们担忧的神情，以及远处那些瘫倒在地、等待救赎的晶簇族人。
然后，他毫不犹豫，纵身跃入了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毒潭！
“悟净！！”
玄奘的惊呼声被隔绝在洞窟之外。
噗通！
没有巨大的水花，只有一种仿佛强酸腐蚀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瞬间爆发开来！
沙僧的身影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那潭中毒液如同活物般，疯狂地向他涌来，顺着他护甲的缝隙，从他口鼻耳眼，疯狂地钻入他的身体！
“呃啊啊啊——！！！”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洞外的众人也能隐约听到沙僧那压抑到极致、却依旧冲破喉咙的痛苦嘶吼！
那声音中蕴含的痛苦，远超肉体层面，直击灵魂！
他体表的护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消融！
露出的靛蓝色皮肤瞬间变得焦黑，开裂，仿佛被投入炼狱之火！
更有无数的黑色纹路，如同活着的毒蛇，从他皮肤下钻出，疯狂地向他心脏和大脑蔓延！
沙僧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撕裂、侵蚀、同化！
比当年在流沙河受刑时痛苦千万倍！
这混合了弱水根基与未知剧毒的“寂灭之毒”，不仅要毁灭他的身体，更要污染他的灵魂，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与疯狂！
他拼命挣扎，想要浮出水面，但无数黑色的、粘稠的触手从潭底伸出，死死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将他向下拖拽！
意识开始模糊，冰冷的黑暗与蚀骨的痛苦要将他彻底吞噬。
就在沙僧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之际，他颈间，与他灵魂紧密相连的骷髅项链，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光！
那九颗曾属于前九世取经人的头骨，仿佛被主人的决绝意志和濒临毁灭的危机彻底激活！
它们不再是冰冷的合金，而是化作了九个炽热的小太阳，散发出磅礴而悲壮的浩然正气！
“嗡——！”
九道金色的、蕴含着九位高僧大德宏愿、不屈意志以及未能完成取经事业的巨大执念的光柱，猛地从骷髅舟所在的方向破空而来，无视空间距离，直接灌注到毒潭之中，将沉沦的沙僧笼罩！
“尘世苦难，不减我志！”
一个苍老而坚定的意念响起。
“妖魔阻路，不动我心！”
又一个年轻而锐利的意念共鸣。
“此身可灭，此道永存！” ……
“十世轮回，必证菩提！” ……
九世取经人的虚影仿佛环绕在毒潭周围，齐声梵唱！
那并非普通的经文，而是他们以生命和信念凝结成的、对抗一切邪魔外道的终极力量！
金光与黑毒疯狂地交锋、对抗、湮灭！
毒潭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
沙僧那即将涣散的意识，在这九世执念的灌注下，猛地清醒过来！
他感受到九位前辈那磅礴的、不惜身死道消也要前行的大愿力，那与自己此刻“舍身净毒”的信念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啊——！！！”
他再次发出一声怒吼，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痛苦，而是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不屈！
他主动放开身心，不再抗拒那毒液的侵蚀，反而以自身为容器，以九世执念金光为引导，疯狂地吞噬、吸纳着潭中的寂灭之毒！
更多的黑色毒液如同百川归海，涌入他的身体。
他的躯体开始发生可怕的畸变，皮肤表面凸起无数黑色的、坚硬的毒晶，整个人仿佛要化为一尊狰狞的毒物雕像！
痛苦达到了极致，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灵魂在毁灭与新生的边缘疯狂摇曳！
洞外，玄奘感知到洞内那惊天动地的能量碰撞和沙僧急剧衰弱的生机，心如刀绞。
他看到了那九世执念的金光，也感受到了那寂灭之毒的疯狂反扑。
他知道，沙僧和九世执念正在苦苦支撑，但似乎仍差那最后、最关键的一步！
那寂灭之毒的根源太过歹毒，仅凭执念与牺牲，似乎仍难以彻底转化！
不能再等了！
玄奘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
一滴蕴含着奇异金色光辉、仿佛有无数微小符文流转的血液——圣痕基因之血，缓缓渗出。
“师父！”
悟空和八戒惊呼。
玄奘面色肃穆，无视指尖的伤口，将那滴金色的血液屈指一弹！
“以我十世修行之血，唤汝真如本性！净！”
那滴金血化作一道细微却无比璀璨的金线，瞬间穿透洞窟的黑暗，精准无比地没入毒潭之中，直接滴落在沙僧的眉心！
嗤——！
仿佛热油遇冰！
金血触及沙僧眉心的瞬间，他体内那疯狂肆虐的寂灭之毒，如同遇到了至高无上的克星，发出了凄厉的尖啸！
金血迅速扩散，化作无数细密的、蕴含着无限生机与净化之力的金色符文，如同一条微小的金蝉，沿着那些黑色的毒脉急速游走！
所过之处，那狰狞的黑色毒晶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那蚀骨腐魂的剧毒被金色符文强行分解、转化，化为一种深沉而温和的、蕴含着奇异生机的能量，沉淀在沙僧的四肢百骸！
沙僧那扭曲畸变的躯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焦黑的皮肤褪去，重新露出靛蓝色的底色，甚至变得更加深邃坚韧！
那些破裂的伤口处，生长出的不再是毒晶，而是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类似琉璃般的新生组织！
他颈间那九颗骷髅头的光芒也渐渐内敛，变得更加温润，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彻底与沙僧融为一体。
毒潭之中，漆黑的颜色迅速变淡，翻滚的毒液变得平静，最终化作一潭清澈见底、却蕴含着庞大而温和能量的泉水！
只有潭底沉淀的一层厚厚的、闪烁着星光的黑色结晶，证明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净化。
沙僧的身影从潭水中缓缓浮起。
他双目紧闭，面容平静，仿佛陷入了沉睡。
他的身体不再是过去的罪孽之躯，而仿佛是一件经过千锤百炼、毒火淬炼后的琉璃宝器，隐隐流动着暗金的光泽，散发出一种厚重、纯净而又内蕴磅礴力量的气息。
洞口的封印光幕，也因毒源被彻底净化而悄然消散。
夫诸那截鹿角虚影满意地闪烁了一下，彻底化作光点消散。
洞外，感受到那滔天毒秽气息的消失，以及沙僧那蜕变后、平和而强大的新生气息，玄奘终于松了一口气，身体晃了晃，被悟空及时扶住。
八戒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喃喃道：
“俺的老天…沙师弟他…这是成佛了还是变成啥了？”
悟空火眼金睛仔细扫过沙僧，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笑意：
“不，他没成佛。他只是…终于把自己那艘破船，修成了不朽的宝舟。”
是的，罪躯为舟，渡尽污浊，终见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