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特使严推官走后,吴良提心吊胆地等了半个月,终于等来了州府的回复公文。他颤抖着手打开,只见上面用词官方而冷淡,大意是:清溪县教化讼狱之事,已有初步成效,然不可懈怠,望持之以恒云云。既没有褒奖,也没有斥责,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吴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这关算是混过去了!他高兴地差点想去亲一口书房里的搓衣板。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几天后,又一封来自州府的公文送到了他的案头,这次不是考核结果,而是一纸调令——着清溪县选派两名“干练吏员”,即刻前往州府,协助办理一桩“要案”,为期一月。
公文里还特意强调,此二人需“通晓民情,善于沟通,机敏过人”,点名要之前表现突出的“调解顾问”唐成和“熟悉商事”的金灿灿。
吴良拿着这封调令,脑子“嗡”的一声,差点当场去世。这哪里是抽调干练吏员?这分明是严推官看出了猫腻,故意把唐成和金灿灿这两个“罪魁祸首”调走,方便他下一步收拾清溪县这个烂摊子!说不定还想从这俩货嘴里撬出点黑料!
“完了完了!严推官这是要秋后算账啊!”吴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唐成那个大嘴巴,金灿灿那个骚包,到了州府,还不把咱们这点老底全抖落出来?”
他把调令往唐成和金灿灿面前一拍,两人看完,脸都白了。
“州……州府?”唐成声音发颤,“还要去一个月?吴兄,救我!小弟我……我肾虚体弱,经不起舟车劳顿啊!”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腰。
金灿灿也慌了神:“吴师兄,这分明是调虎离山……呃,是请君入瓮啊!我和唐师兄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现在知道怕了?”吴良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当初在特使面前抖机灵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话虽这么说,但人还是要派的。抗命不尊,罪加一等。
无奈之下,吴良只能硬着头皮,给这对“破产兄弟”准备行装,千叮万嘱:
“唐贤弟!管好你的嘴!不该说的别说!尤其是那个什么‘肾气论’,给我烂在肚子里!”
“金师弟!收收你的性子!低调!一定要低调!别动不动就摇扇子显摆!”
“到了州府,多看多听少说话!一切听从上官安排!千万别再搞什么‘商业创新’!”
“万一……万一被问起清溪县的事,就往好了说!就说在本官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吴良絮絮叨叨,恨不得把自己变成挂件跟着他们一起去。
唐成和金灿灿哭丧着脸,如同即将被押赴刑场的囚犯。唐成往行李里塞了整整三包枸杞,金灿灿则把他最后几件稍微体面的衣服都带上了,准备做最后的挣扎。
送行那天,场面颇为“悲壮”。吴良拉着两人的手,语重心长:“二位贤弟,清溪县的声誉,还有为兄我的前程,就系于你们一身了!务必……活着回来!”
唐成哽咽道:“吴兄放心,小弟……小弟一定管住嘴……”
金灿灿也红着眼圈:“吴师兄,我们会见机行事的……”
围观的衙役和百姓们不明就里,还以为这二位是去执行什么光荣而艰巨的任务,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让唐金二人更加无地自容。
就这样,在一片愁云惨淡中,唐成和金灿灿踏上了前往州府的“不归路”。
他们一走,吴良就觉得县衙里空落落的,虽然少了两个惹事精,但也少了……嗯,不少乐子(和麻烦)。他每天坐立不安,既担心州府那边传来坏消息,又有点怀念那俩活宝在的时候鸡飞狗跳的日子。
柳芸娘看他魂不守舍,安慰道:“相公不必过于忧心。唐公子与金公子虽行事跳脱,但并非愚笨之人,经此一事,或许能有所成长。”
吴良叹了口气:“但愿吧……” 他只求这俩货别在州府又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州府那边杳无音信。吴良的心每天都悬在嗓子眼,连做梦都梦见唐成在州府大堂上大谈肾气养生,金灿灿在跟州官推销他的“黄金酥饼”。
一个月期限终于到了。这天,吴良正心神不宁地批阅公文,就听见衙役兴奋来报:“老爷!唐公子和金公子回来了!”
吴良“噌”地站起来,冲了出去。只见县衙门口,唐成和金灿灿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虽然面带疲惫,但……人好像是全须全尾的?衣服也还算整齐?
他赶紧把两人拉进后堂,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州府那边没为难你们吧?严推官说什么了?你们没乱说话吧?”
唐成和金灿灿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混合着后怕、庆幸和一丝丝……得意?的表情。
“吴兄,你是不知道啊!”唐成抢着开口,声音还带着点激动后的沙哑,“我们到了州府,那严推官根本就没让我们插手什么要案!就是把我们晾在一边,每天就是点卯、看卷宗,偶尔问几句清溪县的情况。”
金灿灿补充道:“对!问得可细了!还好我们谨记吴兄教诲,咬死了清溪县在您治理下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唐师兄更是发挥特长,把咱们县夸得跟人间仙境似的!”
吴良稍微松了口气:“那……严推官信了?”
“信没信不知道,”唐成压低声音,“但他后来让我们去协助调解一桩商户纠纷,那两家为了争码头份额,都快打起来了!我和金师弟一合计,就把在清溪县那套稍微……改良了一下,用上了!”
吴良心里咯噔一下:“你们又用‘肾气论’了?”
“没有没有!”唐成连忙摆手,“这次升级了!我们跟他们说,争吵伤和气,和气生财,财能养身,身强则……则家宅兴旺,子孙满堂!总之就是把吵架的坏处和和气的好处,从祖宗十八代说到子孙后代,把那两家掌柜都说懵了!”
金灿灿接口道:“正好其中一家掌柜的夫人刚有身孕,特别信这个!最后居然真的同意和解,还非要请我们吃饭!”
吴良听得目瞪口呆:“这……这也行?”
“还有更绝的!”唐成得意道,“州府同知家老太太做寿,想找点新奇玩意。金师弟就把他那套包装本事拿了出来,把咱们清溪的野蜂蜜、笋干什么的,包装成‘云雾山珍’、‘百花仙蜜’,又编了几个吉祥话,愣是卖出了高价!还把同知大人哄得挺高兴!”
金灿灿谦虚地摆摆手:“小事,小事。主要是咱们清溪的货好。”
吴良看着眼前这对仿佛脱胎换骨的“破产兄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去州府镀了一个月金,这俩货居然没闯祸,还似乎……长了点本事?把州府的官和商都忽悠瘸了?
“所以……严推官就这么放你们回来了?”吴良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是啊,”唐成点点头,“临走前,严推官还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他模仿着严推官那严肃的语气,“‘清溪县虽小,倒也有些……别致人才。回去好生辅佐你们县令。’”
吴良:“……”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难道歪理邪说和过度包装,在官场上也行得通?
不管怎样,唐成和金灿灿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而且似乎没给清溪县惹麻烦,这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吴良激动地拍着两人的肩膀:“好!好!回来就好!今晚醉仙楼,我请客!为二位贤弟接风!”
唐成和金灿灿闻言,顿时热泪盈眶。金灿灿更是感慨道:“吴师兄,经过州府这一遭,小弟我才明白,还是咱们清溪县好啊!至少……至少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怕说错话!”
唐成也深有同感地猛点头,下意识地又抱紧了他的枸杞保温杯。
吴良看着他们,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虽然过程曲折离奇,但这场由特使考察引发的危机,总算是在这对“破产兄弟”的歪打正着下,有惊无险地渡过了。
只是他不知道,严推官那句“别致人才”,究竟是褒义,还是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