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得如此透彻,仿佛九重宫阙内那些曲折心思,在她眼中洞若观火。
江绮风凝视着妹妹:“你似乎并不意外。”
“有何意外?”
江绮露走到桌边,指尖拂过微凉的瓷杯:
“从瑞云寺那日竑王开口,我便知会有今日。”
“陛下春秋鼎盛,最忌皇子结党,尤其忌惮兵权与相权勾结。哥哥是左相,若我再与嫡皇子联姻……”
她轻笑一声,未尽之语尽在冷笑中。
“那你待如何?”
江绮风声音低沉:“陛下虽未表态,但此事绝不会就此作罢。靖王莽撞,竑王深沉,无论哪一方,都不会轻易放手。更何况……”
他略顿,似在斟酌:“今日出宫时,遇见了凌豫。”
江绮露正执壶斟茶,闻言,手腕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水面却纹丝未动。
她抬眸,眼中依旧是一片沉静的寒潭:“凌都司说了什么?”
“他并未多言,只是……”
江绮风语气平淡,却仔细观察着妹妹的反应:
“似乎对你颇为关切。”
江绮露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他是禁军都司,关切朝臣动向,亦是分内之事。”
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个与己无关之人。
但江绮风没有错过她那一瞬的停滞。
他心中暗叹,不再多言。
窗外天色渐暗,云层缓缓聚拢,掩去了午后阳光,带来一阵带着湿气的风。
“要变天了。”
江绮露忽然轻声说道,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越过院墙,望向皇城的方向。
她的侧颜在渐暗的光线中显得愈发清冷绝艳,也愈发难以捉摸。
“哥哥不必过于忧心。”
她收回目光,眼神平静得令人心惊:“陛下想看的,未必能看到。他们想要的,也未必能得到。”
她忽而转眸,语气轻移:“过两日,我想邀宁怡过府一叙,哥哥觉得如何?”
江绮风一怔,随即神色恢复风轻云淡:“你想邀便邀。我能有何建议。”
江绮露玩味一笑,眼底掠过一丝极浅的谑意:
“是吗?那哥哥觉得……宁怡如何?”
江绮风闻言,眸光微动,却仍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他端起方才妹妹为他斟的那杯已微凉的茶,呷了一口,方淡淡道:
“忠勇公嫡女,将门之后,爽朗明艳,京中闺秀翘楚。”
江绮露眼底的谑意更深,如投石入静潭,漾开细微涟漪。
“只是如此?”
她语气轻缓,似在闲话家常。
江绮风放下茶盏,发出清脆一声轻响。
“只是觉得,宁怡性子率真热忱,与这府中沉郁之气大不相同,常来走动,或能添些生气。何况……”
她话音微顿,似有深意:“她似乎颇喜我们府上的茶点。”
她指尖轻点桌面:“哥哥可知,翊王殿下,似乎对宁怡青睐有加呢。”
江绮风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
他呷了口茶,方淡淡道:“她与你投缘,自是好事。其余之事,不必多想。”
江绮露重新执起书卷,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不过姐妹闲聚,赏花品茶罢了,哥哥不必多虑。”
“更何况,现在京中也太安静了些。”
她再次轻巧地将话题引向另一处关键,目光掠过兄长,观察着他的反应。
江绮风目光微凝。
右相唐洛最近确实安分了许多。
“我知晓了。”
他最终沉声道,并未追问消息来源:“既如此,你便邀方姑娘过府一叙吧。”
他起身,意欲离去。
“哥哥。”
江绮露在他身后唤住他,声音在渐暗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风雨欲来,照顾好自己。”
江绮风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你也是。”
旋即推门而出,融入庭院渐起的风声中。
江绮露独立窗前,望着兄长挺拔却略显沉重的背影消失在廊庑尽头,手中一盏清茶早已凉透。
天际,浓云翻滚,一道电光无声撕开昏沉的暮色。
窗台上,那尊小巧的瑞兽香炉吐出最后一缕残烟,便悄无声息地熄灭。
转眼到了六月初,夏意渐浓。
近些日子下雨的时候也多了起来,不过都是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房间内,冰鉴里丝丝凉气驱散了些许暑意。
窗外绿荫正浓,蝉鸣声断断续续。
悦芳轩外的合欢花开得愈发繁盛,如烟似霞。
这日,听司天监说今日无雨,于是江绮露就派忍冬去请方岚过府小叙一番。
方岚到时,江绮露正临窗对弈,黑白子错落于楸枰之上,自成一方静谧天地。
都不需要通传,门房自然而然将她引到了悦芳轩。
“棠溪!”
方岚笑容明丽,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轻衫,更显活泼。
侍女素兰和净兰捧着几个锦盒上前,里面是时新宫花和几样精巧点心。
“你这儿总是这般清幽雅致,叫人一来便觉得心静。”
倚梅和忍冬早已候着,见状立刻含笑上前见礼,引着方岚入内,又自然地接过素兰、净兰手中的礼物。
“给你带了些小玩意儿解闷。”
见方岚进来,她抬眸,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宁怡来了。”
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快过来坐,外面日头毒,没晒着吧?”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她今日只着一身月白云纹绉纱袍,未施粉黛,墨玉般的青丝松松绾起,与方岚的明艳恰成对比,更显清冷绝尘。
忍冬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细点,便退至廊下,与素兰、净兰一处低声闲话,留两位主子在内室叙谈。
话题自是先从近日京中趣闻、衣饰花样说起。
方岚性子爽利,话语清脆,如同珠落玉盘。
江绮露多是静静听着,偶尔颔首,或简短点评一两句,气氛倒也融洽。
茶过两巡,江绮露指尖拈着一枚白玉棋子,似不经意般开口:
“前些时日我整理旧物,忽又想起半个月前我生辰那日的事。”
方岚正说到一桩趣事,闻言微顿,看了过来:
“怎么了?”
她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那日宾客众多,喧闹得很。”
江绮露语气平淡,目光落在棋枰上,仿佛在回忆一件小事:
“事后,我兄长在他回院子的路径旁,拾得一物。”
方岚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江绮露继续道:“是一枚缠枝莲纹的玲珑玉佩,青玉底子,雕工倒是精细。我瞧着……有几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