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霜在混乱初起时便被忠心耿耿的侍女和家丁奋力护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惊魂未定,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袖口。
混乱稍歇,她刚刚惊惶地抬起头。
苍白的手还无意识地紧紧抓着一个匆忙抓来的锦垫当作脆弱的盾牌,目光下意识地搜寻着凌豫的身影时,却被不远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牢牢攫住了视线。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清平!”
苏景安快步走了过来,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
他先是迅速扫了一眼江绮露,确认她除了惊吓和些许擦伤外并无大碍,紧绷的神色才稍缓。
随即,他的视线落在凌豫那处触目惊心、仍在渗血的伤口上,眉头紧锁,立刻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快!传随行太医!用最好的金疮药和参汤!务必全力救治凌都司,不得有误!”
他上前一步,挡开些许血腥气,声音放柔,对江绮露安抚道:“没事了,清平,刺客已退,没事了。”
然而,在他温润关切的面容之下,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昏迷不醒的凌豫,心底掠过一丝深沉的玩味与审视。
凌豫对江绮露的保护,如此拼命,甚至不惜以身挡箭,这真的仅仅是职责所在吗?
苏景安同样没有忘记维持风度,安抚他人。
他转向一旁惊魂未定、脸色煞白的唐霜,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
“唐姑娘受惊了,可还好?可有受伤?”
唐霜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屈膝行礼,声音还带着未褪的颤抖:“谢殿下关心,臣女……无碍。”
然而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江绮露怀中那个失去意识的身影。
看着他因失血而愈发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担忧与一丝莫名的酸涩交织在一起,愈发清晰刺骨。
回程的路途变得异常缓慢而沉重。
车队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压抑凝滞,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心悸,马蹄声和车轮声都显得格外沉闷。
因为江绮露的马车已经残破不堪,于是四人便转移到方岚所在的马车内。
车内,凌豫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太医已紧急处理了伤口,小心拔除了断箭,并用药粉和绷带重重包扎止血。
但他脸色依然灰败得吓人,失血过多让他呼吸微弱,唇上不见一丝血色。
江绮露坚持留在车内照看。
方岚与江绮风也默然留了下来,原本宽敞的马车此刻显得有些拥挤,却无人言语,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车辙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
江绮露用温湿的软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和脸颊与颈侧沾染的已渐干涸的血污,眼尾那颗嫣红现下也失了颜色。
每一次他因剧痛在昏迷中无意识地蹙起眉头,或是从喉间溢出极其细微痛苦的呻吟,都让她的心脏也跟着狠狠一揪。
她凝望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依然显得坚毅的侧脸轮廓,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方才他浴血挡箭的那一幕。
那毫不犹豫扑来的身影,那双总是沉静如墨、却在那一刻写满急切与决绝的眼睛……
前世她亲手将长剑贯穿玉徵胸膛的剧痛与绝望,与今生目睹凌豫为自己挡箭、鲜血喷涌的震撼与恐慌,在她心中激烈地碰撞,五味杂陈。
在唐府的马车内,唐霜无力地倚靠在软枕上,车帘紧闭,只余几缕黯淡的灰白天光渗入,勾勒出她心神不宁的侧影。
她手里无意识地绞着一条绣工精致的丝帕,眼睛却失焦地望着虚空。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一遍遍浮现出凌豫在箭雨中那矫健如龙的身影,玄色披风在刀光剑影中猎猎翻飞,每一个格挡出击都精准而充满力量。
以及他扑向江绮露时那种不顾一切,甚至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神情。
父亲平日里对凌豫那些评价此刻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那些原本可能只是政治考量的冰冷筹码,此时仿佛都变成了他英雄气概的注脚。
一种混合着崇拜、悸动和某种微妙不甘与占有欲的倾慕之情,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蔓延。
她甚至有些嫉妒……
为何被他那样不顾性命、倾力守护的人,是江绮露?
这个突兀的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慌忙垂下眼帘。
随即又化为一种更加强烈的、想要靠近和了解那个沉默而强大男人的渴望,难以按捺。
凌豫躺在临时铺了厚厚软垫的车板上,肩背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意识在模糊与短暂的清明间艰难徘徊。
随行太医处理伤口时的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钻心的痛楚,但他始终紧咬着牙,额际青筋隐现,硬是一声未吭,唯有苍白的唇瓣因忍耐而微微颤抖。
他的脑海中,混乱的厮杀背景已然淡去,只剩下江绮露被他扑倒时那双惊惶未定,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以及她苍白脸上那复杂难言的神情……
为何要如此拼命?
其实,他也不知道。
只是在看到那支箭撕裂车帘、直射向她背心的瞬间,所有的思考都已停滞,身体便先于一切理智,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仿佛守护她,是一种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无需理由的本能。
这份莫名的悸动,与肩上撕裂般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将他拖入更深的迷茫与混沌之中。
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细密冰凉,冲刷着山道上残留的斑驳血迹与打斗痕迹,却洗不去这漫长归途之上,每个人心中翻涌的暗潮与悄然改变、滋长的心绪。
雨水敲打车顶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在苏景安带来的禁军严密护卫下,车队终于拖着疲惫与血腥,沉重地驶回了京城。
瑞云寺归途遇刺的消息,瞬间在朝野上下掀起了滔天巨浪。
刺客胆大包天,竟在天子脚下、京畿要道行凶,目标直指皇子与当朝左相家眷。
此等行径,无疑是对皇权的公然挑衅,形同谋逆!
旭帝闻奏震怒,当夜便紧急召集重臣于紫宸殿,灯火通明直至深夜。
陛下严令彻查,限期破案,无论涉及何人,背景如何,绝不姑息。
殿内气氛凝重,无人敢喘一口大气。
而负责主导此案调查的,正是也在遇袭之列的竑王苏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