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绮露眸色微凝,缓缓摇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
“淑妃娘娘所赐之物,自是珍贵异常,清平……却是不知其具体渊源的。”
唐霜轻轻叹出一口气,那叹息中蕴含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她微微倾身,用几乎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耳语声量,快速说道:
“那枚玉笛坠……乃是昔年先帝御赐之物。”
“当年,淑妃娘娘入主东宫不久,便因顺利诞下龙凤双生祥瑞,深得先帝欢喜。”
“先帝龙颜大悦,特将此枚刻有飞凤之姿的玉坠赐下,言其‘祥瑞温雅,合宜育麟’……”
她的语速刻意放缓,目光紧紧捕捉着江绮露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原来……是这样。”
江绮露沉默良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怪不得呢。
那枚笛坠上的凤凰怕是给当时的刘良娣传达了错误的信息,以为先皇要立她为太子妃,还妄想着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呢。
所以淑妃这是在,拉拢她?
可惜啊,她谁也不想帮。
“多谢青寂姑娘提点。”
江绮露唇边维持着那抹极淡的笑意,眼神却已恢复清明。
她将膝上的紫檀锦盒稳稳递给了身后的倚梅,动作随意得如同处理一件寻常旧物。
随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闲事,目光转向身旁盛放的冰玉素心梅,语气如同在谈论今日的雪色:
“青寂姑娘,你可知洛戢?”
“洛戢?”
唐霜一怔眼神中飞快掠过一丝茫然,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这……是个物件名?还是……人名?”
“是个男人,名为洛戢。”
江绮露转回视线,平静地看向唐霜,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道:
“青寂姑娘,可曾……识得此人?”
她的目光澄澈如镜,似要将对方灵魂深处每一丝涟漪都映照出来。
唐霜脸上浮现出努力思索的痕迹,数息之后,她轻轻摇头,语气自然得没有一丝破绽:
“不曾。京都世家,乃至父亲门下往来官员,都未曾听闻此名。棠溪姑娘……为何突然问起此人?”
她反问时,眼底恰到好处地浮现一丝好奇的微光。
江绮露端起面前的白瓷茶杯,浅呷一口温热的香茗,目光落在茶面上漂浮的细嫩芽尖,语气变得更加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邻里闲聊:
“噢,倒也无甚大事。只是听闻此人性情阴狠,行事乖戾,绝非良善之辈。若哪一日青寂姑娘不幸遇之……”
她抬眸,目光瞬间变得异常锐利,直直刺入唐霜眼底:
“切记千万远离!他的话,一个字也不要信!”
唐霜被这突如其来的冷厉目光刺得一激灵,立刻肃容点头:
“是,我记下了,多谢郡君提醒!”
她语气郑重,心头却疑虑丛生。
洛戢?
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为何江绮露说得如此笃定又如此警惕?
她为何要特意警告自己?
江绮露只“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重又将目光投向远处雪压枝头的红梅。
唐霜见状,也只能压下满腹狐疑,默默陪坐一侧。
江绮露用眼角余光极快地扫过唐霜竭力维持平静的侧脸,心底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终究是孽缘。
亭中的喧嚣暂歇。
各家公子贵女献艺已近尾声。
皇后含笑起身,仪态万方:
“诸位辛苦了,本宫甚是欣慰。这会子有些气闷,容本宫更衣片刻,大家不必拘束,可于御园中自行赏梅、饮茶,说说话儿。”
皇后离席,嫔妃们察言观色,也纷纷识趣地寻了由头离去,殿内顿时显得宽松不少。
淑妃刘氏走在最后。
她行至亭口,眉眼含笑,眼波看似漫不经心地掠过下方席间,最终在江绮露身上短暂定格了一瞬。
随即,便被侍女簇拥着,款款离去。
江绮露眼帘微垂,指尖拂过杯壁,只当浑然未觉。
皇后与嫔妃们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原本略显拘谨的气氛顿时松散了不少。
梅园各处,公子贵女们果真三三两两散开,或寻幽探梅,或聚于暖阁品茶谈笑。
江绮露依旧静坐在原地,并未立刻起身。
方家姐弟却已默契地朝她这边走来。
“棠溪!”
方岚步履轻快地凑近,挨着她坐下的同时,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压低了声音:
“你可吓死我了!方才淑妃娘娘那架势,又是赐座又是夸赞,阵仗可真不小!我瞧着都替你捏把汗。”
她眉头微蹙,显是真有几分后怕:“这宫中贵人恩威难测,谁知道……谁知道她是不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江绮露侧过头,朝方岚安抚一笑:
“宁怡多虑了。众目睽睽之下,不过些许赏赐,场面功夫罢了。”
“淑妃娘娘是靖王生母,尊贵自持,难道还能把我生吞了不成?”
她语气轻松,仿佛浑不在意,将方岚的后怕也冲淡了几分。
末了,却微微侧目,若有所思地望向皇后和淑妃离去的方向,宫道转角处的帘影重重,遮挡了全部视线,仿佛也藏匿了未尽的深意。
随即,江绮露收回目光,眼底的思忖已换作一片温和的澄澈。
她放下茶盏,拢了拢绣着暗银梅花纹的衣袖,对方岚轻快提议:
“殿内暖香熏人,坐久了也闷得慌。趁着外头雪霁天晴,梅花开得正好,不如我们也去近处瞧瞧?”
“这主意好!”
方岚立刻响应,嫣然展颜,仿佛方才的心悸尽数消散。
她本就是爽朗性子,行动力极强,拉起江绮露的手便欲起身。
转念想起还杵在一旁的胞弟,才侧过头,对着站在一旁的方峘道:
“阿峘,你还愣着做什么?也随我们一道去透透气吧!”
方峘那俊朗的脸上掠过一丝可疑的红晕,眼神下意识地朝某个方向瞥去。
正是几位年轻公主聚集的地方。
他的心思显然不在此处,立刻摇头婉拒:
“阿姐和郡君自去便好,人多反倒拘束。方才与元峥哥一同从御前下来,这会子不知他去哪儿了,我正好去寻他说话。”
方岚心下了然,促狭地一笑,倒也理解少年人那份心思,不再强求。
“凌都司?”
江绮露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他也过来了?”
方岚点头:
“是啊,方才和阿峘一起从陛下那边过来。不过凌都司事务多,想必是去巡卫了?”
江绮露不动声色地颔首,表示了解:“既如此,守备便去寻凌都司吧。我与宁怡一道便是。”
方峘,也就是江绮露口中的守备,亦也规矩地应声点头:“是,郡君。阿姐,我去了。”
说完便转身汇入人群,寻找凌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