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师徒名分,便在两人的笑闹中定了下来。
自此,黛玉便当真做起了小夫子。她先净了手,亲自为他重新研墨,那动作优雅从容。
然后走到他身侧,微微倾身,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纠正他握笔的姿势:“青大哥,指要实,掌要虚,手腕需得悬空,力透笔尖…”
她靠得极近,发间淡淡的冷香混合着墨香,丝丝缕缕地钻入诸葛青的鼻尖。她温软的呼吸偶尔拂过他的耳畔,让他心头微痒,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先从‘永’字练起吧。”黛玉并未察觉他的异样,认真地讲解着,“‘永’字八法,乃是笔法之基础,点、横、竖、钩、提、长撇、短撇、捺,尽在其中。”
诸葛青收敛心神,依言而行。然而那软软的笔尖在他手中却如同不听使唤的泥鳅,写出来的笔画不是过于僵硬,就是软塌无力,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黛玉在一旁看着,时而蹙眉,时而忍不住掩口轻笑。
见他某个笔画写得实在离谱,她会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点在那个字上:“青大哥,这一捺,需有‘一波三折’之势,要舒展有力,你看…”
她甚至会忍不住,再次上前,虚虚地握住他执笔的手,带着他的手腕运笔,感受那笔锋的转折与力度。
她的手微凉柔软,覆在他的手背上,那种触感让诸葛青心神一荡,笔下更是不成样子。
“青大哥!”黛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专心些!”
“是,妹妹…”诸葛青连忙收敛心神,努力将注意力放回笔尖。
于是,在这新春伊始的碧纱厨内,时常可见这样一幅景象:明媚的少女端坐一旁,时而指点,时而示范,神情专注而认真;俊朗的少年则伏案疾书,墨迹沾染了指尖也浑然不觉,时不时因写坏了字而引来少女一阵娇嗔或轻笑。
墨香与笑语交织,为这清雅的闺阁平添了无数生机与暖意。这练字课,便成了两人之间一项心照不宣的、日日不辍的甜蜜功课。
一日午后,暖阳斜照。诸葛青写完一篇大字,放下笔,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凑到正倚在窗边榻上看书的黛玉身边。
黛玉今日穿着一身浅湖水绿绣缠枝玉兰的襦裙,外罩一件月白素缎比甲,清新得如同雨后的新荷。阳光在她鸦羽般的鬓发和纤长的睫毛上跳跃,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林夫子,快来看看学生这篇字,哪个写得最好?可不许哄我。”他将纸递到她眼前,笑嘻嘻地说,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黛玉放下书卷,抿嘴一笑,接过那张纸,仔细端详起来。他天资确实聪颖,又肯下功夫,不过月余光景,进步可谓神速。
虽然笔力尚欠火候,间架结构也偶有不足,但已然褪去了最初的稚拙,笔画间隐隐有了自己的风骨,一种洒脱不羁、开阔疏朗的气度蕴含其中,与他的人倒有几分相似。
她纤纤玉指轻轻点过几个字,抬起眼,眸中含笑,真心实意地赞道:“我看…这个‘天’字开阔,这个‘地’字沉稳,这个‘人’字舒展…个个都好。怎么几日不见,就写得这般好了?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明儿个,也替我也写一副,可好?”
此时的她,因为真心为他高兴,眉眼弯弯,笑容明媚灿烂,如同骤然绽放的玉兰,晃得诸葛青一时有些走神。
他明知她话语里有鼓励的成分,但心中那份被认可、被赞美的喜悦,却如同三伏天饮下冰镇酸梅汤一般,痛快淋漓,熨帖至极。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妹妹又哄我开心。”那神情,在黛玉看来,竟有几分像得了夸奖、恨不得摇尾巴的小狗,不由得心中暗笑:原来青大哥也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择日不如撞日,”诸葛青兴致勃勃地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我现在就写!”
他屏息凝神,提起那支紫檀狼毫,蘸饱了墨,悬腕运笔,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笔尖在纸上游走,留下一个个沉稳有力的字迹: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十六个字,虽比不得黛玉的清雅灵秀,却自有一股开阔磅礴、刚毅坚卓之气。尤其是“海纳百川”四字,笔意连贯,气势雄浑,竟隐隐有了几分大家风范。
黛玉在一旁静静观看,见他写得专注,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小的汗珠。
待他写完搁笔,她才走上前,拿起那副字,细细品味。越看,心中赞叹越甚。这不仅是字写得有进步,更是这联中蕴含的胸襟与气度,让她由衷折服。
“青大哥此联,意境高远,非胸怀丘壑者不能道也。这字更是…进步神速,已初具风骨了。”她发自内心地称赞道,目光流连在那墨迹上,爱不释手。
两人又说笑一阵,诸葛青目光扫过书案一角堆叠的自己平日练字的废稿,心中忽地升起一丝歉意。
他想起黛玉在书中曾感叹过“一年三百六十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也曾提及自己“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如今却因自己练字,浪费了这许多纸墨,心中实在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