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城的吊桥轰然落下,激起护城河边一片尘土。
萧景珩并未带大军入城,只带了铁牛和十八名亲卫,护着林晚的那辆青篷马车,缓缓驶入了这座京畿重镇。
这种“单刀赴会”的胆色,让城门两侧原本手按刀柄、神色戒备的守军们,眼神中不由自主地多了一丝敬畏。
“这就是景王?听说他在凉州杀得戎狄人头滚滚……”
“嘘!别乱看,那可是活阎王。”
马车里,林晚正对着小镜子整理发髻,顺便检查了一下袖子里的防身毒粉。
“夫君,待会儿要是打起来,你记得先把那个李将军打晕。”
林晚一边往脸上补了点粉(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一边碎碎念,“我看他那脸色,像是便秘了半个月似的,若是急火攻心,容易中风。”
萧景珩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眼底划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放心,打不起来。”
他伸手替她扶正了一支有些歪斜的步摇,“他若真想打,就不会让夫人出来骂街了。”
……
通州将军府,中军大堂。
气氛诡异得有些割裂。
左边,是李从武的一众部将,个个披坚执锐,面色铁青,仿佛随时准备摔杯为号,将这群“乱臣贼子”拿下。
右边,则是李夫人王氏,正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还有几个副将的夫人,眼巴巴地盯着门口。
“来了来了!”
随着一声通报,萧景珩牵着林晚的手,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哎哟!我的好妹妹!”
李从武还没来得及摆出威严的架势,王氏已经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林晚的手,那热情劲儿,比见了亲娘还亲。
“早就听说景王妃是个美人儿,今日一见,果然是天仙下凡!”
王氏一边夸,一边眼神直勾勾地往林晚身后的铁牛身上瞟——准确地说,是瞟铁牛怀里抱着的那个紫檀木盒子。
“姐姐谬赞了。”
林晚笑得温婉得体,顺势从铁牛手中接过盒子,塞进王氏怀里,“这就是那颗‘驻颜丹’,姐姐快收好,莫要见了风。”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
王氏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却抱得死紧,转头就对那些副将夫人们炫耀,“看见没?这就叫诚信!这就叫格局!”
大堂另一侧,李从武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咳咳!”
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试图找回一点主场尊严,“那个……内眷退下!本将军有军国大事,要与景王……商议!”
“商议个屁!”
王氏白了他一眼,但还是给面子地挥了挥手,“行行行,你们聊你们的打打杀杀,妹妹,咱们去后堂,我让人备了上好的碧螺春,咱们聊聊这皮肤怎么保养……”
林晚给了萧景珩一个“搞定一半”的眼神,便笑盈盈地随着王氏去了后堂。
临走前,她还特意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从武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老头,你老婆都在我手里了,你最好识相点。
……
随着女眷们的离开,大堂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景王殿下。”
李从武按着佩剑,大步走到萧景珩面前,目光如炬,“末将虽开了城门,但不代表末将就从了你!太子殿下有令,你乃谋逆之臣!今日你若交不出兵权,休想走出这通州大营!”
“哗啦——”
四周的屏风后,涌出数百名刀斧手,明晃晃的刀刃对准了萧景珩等人。
这就是鸿门宴。
面对这森森杀气,萧景珩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甚至没有看那些刀斧手一眼,只是淡淡地看着李从武。
“李将军,你当真以为,本王是来夺权的?”
萧景珩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难道不是?”李从武冷笑,“你拥兵自重,无诏回京,不是谋反是什么?”
“谋反?”
萧景珩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三分讥讽,七分苍凉。
“来人。”
他轻喝一声。
身后的十八名亲卫忽然齐齐上前一步,解下了背上的巨大包裹。
“轰!轰!轰!”
十八个沉重的包裹被扔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连地面的青砖都被砸裂了。
包裹散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十八套残破的、沾满了暗红色血迹的黑色重甲。
每一套盔甲上,都布满了刀痕和箭孔,有的甚至已经扭曲变形,但依然能看出它们原本狰狞而坚固的模样。
“这……这是……”
李从武的瞳孔猛地收缩。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些东西。
“这是戎狄的‘铁浮屠’!”
李从武的声音都在颤抖,“只有戎狄王庭最精锐的亲卫军才配备的玄铁重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当年……当年老夫在北境,曾亲眼见过这东西冲阵,那一战,我军死伤惨重……”
他猛地抬头看向萧景珩,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你……你遇到了铁浮屠?”
“不仅遇到了。”
萧景珩负手而立,语气淡漠,“本王在凉州城下,全歼了一千铁浮屠。这是其中十八个百夫长的甲胄。”
全歼?!
大堂内一片死寂。
那些原本杀气腾腾的刀斧手们,手中的刀都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他们看着地上那些染血的重甲,仿佛能闻到那场惨烈厮杀的血腥味。
“李将军。”
萧景珩上前一步,逼视着李从武的眼睛。
“当本王在凉州浴血奋战,用三万疲惫之师,硬抗戎狄七万大军,斩杀铁浮屠的时候,你的太子殿下在做什么?”
“他在京城克扣本王的粮草!他在沿途设卡,要置本王于死地!”
萧景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如雷霆炸响。
“本王若真想谋反,何须在凉州拼命?本王若真想夺权,此刻这通州城外,就不是三万等待补给的将士,而是三万攻城的虎狼!”
“李从武!你也是带兵之人,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大周的江山,到底是谁在守?!这天下的百姓,到底是谁在护?!”
这一连串的质问,字字诛心。
李从武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紧紧握着剑柄的手在颤抖,指节泛白。
他想反驳,想说君命难违,想说忠臣不事二主。
但他看着地上那堆铁浮屠的碎片,看着萧景珩那双坦荡而充满杀气的眼睛,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是军人,他敬佩强者,更敬佩保家卫国的英雄。
而眼前这个男人,做到了他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哐当!”
一声脆响。
李从武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
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将,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缓缓地跪了下去。
“末将……知罪。”
随着主将的下跪,满堂的部将、刀斧手,齐刷刷地跪倒一片,铁甲摩擦的声音响彻大堂。
“参见景王殿下!”
这一跪,跪的不是皇权,而是军魂。
……
与此同时,后堂。
林晚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给王氏画饼(划掉)讲解护肤心得。
“姐姐你看,这皮肤啊,就跟咱们过日子一样,得养。”
林晚指着王氏眼角的细纹,“你这平时操心太多,肝火旺,所以这皱纹才长得快。以后啊,那些烦心事就让男人去愁,咱们女人,只要负责貌美如花就行了。”
“哎哟,妹妹说得太对了!”
王氏听得连连点头,恨不得拿小本本记下来,“我家那死鬼,整天就知道板着个脸,回家还要跟我发脾气,我这脸就是被他气黄的!”
就在这时,前堂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参见景王殿下”的呼喊声。
王氏一愣,随即有些担心地看向林晚:“妹妹,前面……没事吧?我家那死鬼虽然轴,但他不敢真把王爷怎么样的……”
“没事。”
林晚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笑得意味深长。
“那是男人之间的‘和解’方式。有时候,打一架,或者吼两嗓子,比什么都管用。”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
“姐姐,咱们也该出去了。这通州城的晚饭,我想,应该能吃得安稳了。”
当林晚和王氏回到前堂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李从武正红着眼眶,拉着萧景珩的手,非要留他在府里喝酒,还要把珍藏了二十年的女儿红挖出来。
而萧景珩,虽然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但并没有拒绝。
“哎哟,这是怎么说的?”
王氏见状,乐得直拍大腿,“刚才还喊打喊杀的,这就喝上了?李从武,你个老不死的,还记得你有老婆吗?”
李从武一见到夫人,立马从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变成了鹌鹑。
“夫人……那个,王爷也是咱们的贵客,这不……不打不相识嘛……”
“行了行了,别丢人现眼了。”
王氏白了他一眼,转头对着林晚亲热地说道,“妹妹,今晚就在府里住下!让你姐夫杀猪!咱们吃顿好的!”
……
夜深,通州大营。
萧景珩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连绵的营火,心中一片宁静。
通州已下,京城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
“在想什么?”
林晚披着斗篷走到他身边,手里还拿着个刚烤好的红薯,“给,刚从王姐姐那里顺来的,可甜了。”
萧景珩接过红薯,暖意顺着手心传遍全身。
“在想……如果没有你,这一路,怕是没这么容易。”
他看着身边的女子,眼中满是柔情。
若是没有她的“夫人外交”,没有她的“商业制裁”,哪怕他能打下通州,也必是一场血战。
“那是。”
林晚得意地咬了一口红薯,“所以说,以后对我好点。本王妃可是你的‘镇军之宝’。”
“好。”
萧景珩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我的宝。”
风起,吹动城头的旌旗。
京城方向,隐隐有雷声滚动。
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但此刻,在这通州城头,两人相依而立,却仿佛拥有了对抗全世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