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紫禁城,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灼热的阳光炙烤着金瓦红墙,连汉白玉栏杆都透着一股烫意。
唯有太液池畔,尚存一丝清凉。
池中荷花正值繁盛,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袅娜绽放的粉白花瓣与亭亭玉立的翠绿莲蓬相映成趣,为庄严肃穆的宫城平添了几分灵动娇媚的生机。
暑气蒸腾,连带着殿宇间的空气都带着一丝黏腻,唯有临水的水榭,借着穿堂而过的荷风,能偷得几分难得的凉爽。
新朝步入第二个年头,各项新政已如春雨般浸润,初见成效。
边境安宁,再无烽烟;吏治在严苛的考核与监察下渐次清明;国库亦随着赋税改革的稳步推行而日渐充盈。
刘谨的帝王威仪日盛,如同经过烈火淬炼的宝剑,寒光内敛,却更显迫人。
他端坐于龙椅之上,无需疾言厉色,只一个眼神扫过,便足以让满殿臣工屏息凝神,敬畏有加。
然而,与前一年那种锐意进取、大刀阔斧、恨不得一日千里的急切相比,他如今更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沉稳与运筹帷幄的耐心,如同经验最丰富的舵手,目光如炬,稳稳驾驭着帝国这艘庞大的巨舰,在既定的航道上平稳前行。
坤宁宫内,因着李晩妤的悉心打理,更是显得井井有条,温润祥和,仿佛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燥热都被隔绝在那宫墙之外。
她如今已完全适应并驾驭了皇后的身份,将繁杂的后宫事务处理得妥帖周全,赏罚分明,恩威并施。
对上,她对长辈恭敬有加;对下,她待宫人宽和体恤,却又始终保持着一道不容逾越、清晰分明的底线与距离,赢得了宫内外的普遍敬重与真心爱戴。
这日午后,烈日稍稍西斜,蒸腾的暑意未减分毫。
刘谨难得有半日清闲,将不太紧要的政务交由内阁票拟,自己则信步走出了乾清宫。他未让宫人通传,如同回到自己最私密惬意的领地,径直走入坤宁宫内室。
只见李晩妤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身姿优雅,手中拿着一卷图文并茂的《山海经》异兽志,轻声读给趴在她膝头、听得入神的刘琛听。
窗外蝉鸣聒噪不休,室内却因着她如玉磬般柔和悦耳的嗓音,而隔绝了所有烦扰,显得格外宁静安详。
冰鉴里散发出的丝丝凉气,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雅的莲香,构成了刘谨最迷恋的气息。
刘琛听得专注,小脑袋一点一点,听到关于“狰”兽“其音如击石”的描述时,好奇地仰起脸,眨着乌黑的大眼睛问:“母后,声音像敲石头,那是不是很难听?”
李晩妤莞尔,耐心解释:“或许并非难听,只是独特。
世间万物,各有其性,其声亦如此,未必非要如丝竹般悦耳才算好。”她温柔地抚过儿子的发顶。
刘谨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冷硬俊美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深邃眼底翻涌着近乎贪婪的痴迷与满足。
他没有出声打扰,仿佛在欣赏一幅绝世名画,直到李晩妤读完一段,不经意间抬起头,才蓦然发觉他的存在。
“夫君?”她眸中掠过一丝讶异与惊喜,放下书卷,欲要起身相迎。
刘谨大步上前,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极其自然地在榻边紧挨着她坐下,长臂一伸,便将倚在李晩妤膝头、占着他位置的儿子轻松捞起,放到自己身侧。
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仿佛在宣告,她身边最亲密的位置,只能属于他。刘琛见到父亲,立刻规规矩矩地坐好,小身板挺得笔直,恭敬地唤道:“父皇。”
“在读什么?”刘谨随手拿起那本《山海经》,漫不经心地翻动着,目光却更多是流连在李晩妤因微汗而更显莹润的脸颊上。
“太傅布置的功课早已完成,琛儿表现甚佳。妾身便寻些有趣的杂书给他看看,权当消暑,也能开阔眼界。”李晩妤柔声解释,拿起手边的缂丝团扇,轻轻为父子二人扇着风,带起她袖间暗香浮动。
刘谨翻到绘有“狰”的那一页,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图案,问儿子:“此兽何名?有何特性?”他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威压。
刘琛仔细看了看,脆生生答道,一字不差。回答得准确流利。
刘谨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却并未夸赞,只淡淡道:“读书不可死记硬背,须知其意,明其理。为何此兽音如击石?为何独生于章莪之山?山川地理,物产风貌,乃至异兽习性,皆有其因果关联,需融会贯通。”
他教导儿子时,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掌控一切的思维模式。
刘琛似懂非懂,却努力点头:“儿臣明白了,日后读书,定多思多想,探寻其本源。”
李晩妤在一旁看着,心中欣慰。
刘谨对儿子的教导虽严苛,却并非一味苛责,更重在引导其独立思考,建立属于帝王的、洞悉本质的思维方式,这比单纯的背诵记忆,更能滋养其未来驾驭江山的心智。
刘谨将书放下,目光彻底转向李晩妤,见她光洁的额角渗出细密晶莹的汗珠,几缕乌发黏在颊边,平添几分柔弱风情,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他伸手,不容分说地接过她手中的团扇,力道算不上多么娴熟温柔,甚至带着几分生硬的笨拙,但那份自然而然的、源自心底的体贴,却让李晩妤心头泛起阵阵暖流。
“今日朝中无事?”她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闲暇与亲密,轻声问道。
“嗯,诸事顺遂,并无烦忧。”刘谨简略答道,他从不欲拿前朝那些勾心斗角或枯燥琐事来烦扰她这片净土。
他的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月白云纹的轻薄夏衫,因汗水微微贴着肌肤,勾勒出纤细腰肢,这让他心头一动,但随即注意到她似乎比旁人更畏热,眉头再次蹙紧:“可是宫中用冰不足?朕瞧你似比旁人更易出汗,脸色也有些泛红。”
他的语气带着审视,仿佛她的任何一丝不适,都是他管辖范围内的失职。
李晩妤失笑,心中甜暖:“夫君多虑了,坤宁宫用度皆是按最高份例,内务府不敢怠慢,并无短缺。只是妾身自幼体质如此,夏日里便容易如此,并非不适。”
刘谨却不甚满意,这种不在他完全掌控范围内的“体质”问题,让他有种无力感,而这感觉让他不悦。
他立刻转头,对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宫女吩咐,声音冷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去内务府传朕口谕,即日起,坤宁宫夏日用冰,再加三成,不,五成!务必确保皇后舒爽适意,若让朕发现皇后有丝毫暑热难耐,唯他们是问!”
“夫君,这……这太逾制了,不合宫规……”李晩妤忙要劝阻,后宫用度皆有定例,她不想因自己而破例,惹人非议。
“朕的话,便是规矩。”刘谨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他固有的桀骜与偏执,“什么规制份例,都不及你身子要紧。你若热着,朕心里便燥。”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她的耳垂低语,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带着赤裸裸的占有和不容辩驳的爱宠。
李晩妤知他固执起来无人能劝,无奈一笑,颊边飞起红霞,心中却被他这番霸道的体贴填得满满的,再无一丝缝隙。
一家三口移步至临水的水榭用了些冰镇过的瓜果甜汤,说了会儿闲话。
刘琛到底年纪小,耐不住久坐,不一会儿便被池中往来翕忽的锦鲤吸引,由乳母和太监小心带着去池边喂鱼玩耍了。
水榭内顿时只剩下帝后二人。荷风送爽,穿过湘妃竹帘,带来阵阵清雅莲香,驱散了最后一丝暑意。
刘谨毫不避讳地伸手,将李晩妤整个揽入怀中,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目光则投向窗外那接天莲叶与娉婷荷花,眼神悠远而深邃。
“前日,朕看了户部呈上的上半年岁入奏报,”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震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快与自豪,“比之去年同一时期,又增了一成有余,尤其是东南盐税与漕运,增长显着。
边关互市也已完全步入正轨,商旅往来,驼铃不绝,日渐繁盛。”
李晩妤依偎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话语中那份属于开拓者的成就与满足,那是他耗尽心血打造出的太平基业。
她侧过脸,柔嫩的唇瓣无意间擦过他线条冷硬的下颌,轻声道:“此皆赖夫君励精图治,宵衣旰食,知人善任,方有今日海内升平、府库充盈之象。妾身为夫君感到骄傲。”
刘谨低头看她,近在咫尺的娇颜在荷光水色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
他唇角微勾,勾起一抹足以令朝臣心惊胆战却又俊美非凡的弧度,指腹摩挲着她小巧的下巴,语气带着绝对的认定:“也有皇后贤德,安定后宫,抚育太子,令朕毫无后顾之忧,得以全力施为之功。晚晚,你可知,你便是朕的定鼎之器?”
他甚少如此直白而深刻地夸赞她。李晩妤脸颊绯红,心如擂鼓,垂下眼睫,长睫如蝶翼般轻颤:“夫君过誉了,妾身……只是尽了本分,只想为夫君分忧。”
“你的本分,做得比朕想象的更好。”刘谨握住她的手,不是交握,而是将她纤细的手指强行分开,与自己的手指紧密相扣,牢牢禁锢在他的掌心之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晩晩,记住,这万里江山,有你一半。朕打下的天下,必须有你在身边共享。你是朕的皇后,是琛儿的母亲,更是刘谨此生唯一的妻,无人可替代。” 这话语太重,如同最庄重的誓言,砸在李晩妤的心上。
李晩妤心头剧震,蓦然抬眼望他,撞入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其中翻涌的不再是帝王的算计与冷厉,而是毫不掩饰的、近乎偏执的爱慕、痴迷与绝对的占有。
她知他性子,从不轻易许诺,一旦出口,便是倾其所有的真心与禁锢。
她心潮澎湃,反手更紧地握住他灼热的大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最坚定的承诺:“能与夫君并肩,风雨同舟,是妾身此生最大的幸运与福分。”
两人目光纠缠,相视一笑,无尽的信任与深情尽在不言中。
窗外,一茎并蒂莲悄然绽放于层层碧叶之间,双生同根,相依相偎,粉白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宛若这帝后二人,历经风雨坎坷,终在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巅,寻得了彼此唯一的依靠与灵魂的安宁。
莲开并蒂,江山稳固,他们共同谱写的盛世华章,正随着这太液池的荷香,缓缓铺陈开来,绵延向无尽的未来。
未来的路或许仍有暗礁与风浪,但此刻,他们紧密相拥,拥有彼此最完整的信任与爱意,拥有这来之不易、岁月静好的承平光阴,便已拥有面对一切的勇气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