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荒苒,如同指间流沙,悄然滑落,转眼便是蝉鸣聒噪、绿荫浓郁的盛夏。
谨亲王府内,古木参天,枝繁叶茂,投下大片清凉的阴影,蜿蜒的活水溪流潺潺而过,带起湿润的水汽,倒是比外间那灼人的街巷多了几分难得的清凉与静谧。
自皇后那场试探后院的风波被刘谨以雷霆手段平息后,这府邸内外,仿佛真的进入了一段前所未有的、真正意义上的平静时期。
朝堂之上,因刘谨此前凌厉果决地清扫了二皇子残余党羽,又毫不含糊地拒绝了中宫试图插手他私生活的意图,各方势力,无论是心存忌惮还是意图攀附,一时之间皆偃旗息鼓,不敢再轻易撩拨这位权势已至顶峰、手段狠辣无情的王爷的虎须。
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最直观地体现在了刘谨身上。
他依旧如常忙碌于朝政,王府书房内往来传递消息的心腹依旧络绎不绝,但他眉宇间那股常年凝聚不散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冷厉与随时警惕的锋芒,似乎在这安宁的夏日里,悄然淡化、内敛了些许。
他回府的时间变得愈发准时,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即便偶尔有紧急公务需要带回处理,也多半选择在锦熙堂的外间书房,仿佛隔着一道门帘,守着在内室安然午睡的妻儿,便能让他心神俱宁。
盛夏的午后,日头毒辣,暑气蒸腾,连空气都仿佛带着黏腻的热浪。
刘琛年纪小,最是怕热,乳母便只给他穿了个绣着金色鲤鱼的大红绫缎肚兜,露出藕节似的白嫩胳膊腿儿,让他在内室铺着的冰凉玉席上自由爬行探索。
小家伙精力旺盛,像只不知疲倦的胖锦鲤,在光滑的席子上翻滚、蠕动,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
李晩妤只穿着一身轻薄的湖水绿软纱夏衫,乌发松松绾起,斜插一支碧玉簪,坐在一旁的紫竹凉榻上,手中轻轻摇着一柄素面湘妃竹团扇,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儿子憨态可掬的身影,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恬静而满足的笑意。
刘谨处理完手头几份加急军报,掀开珠帘走进内室,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丝外面灼人的热浪。
他随手脱下略显厚重的亲王常服外袍,只着一件玄色暗纹银丝滚边的轻薄常服,衣领微敞,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
他径直走到李晩妤身边坐下,很自然地将她手中那柄摇动渐缓的团扇接了过去,手腕沉稳有力地为她扇着风,带起阵阵清凉的微风,驱散了她周身的燥热。
“这小家伙,没吵到你歇息吧?”他瞥了一眼正在地上努力试图翻身、嘴里发出“啊啊”声响的儿子,眉头习惯性地微蹙,语气却并非真正的责备。
“没有,琛儿自己玩得正开心,一点也不闹人。我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看看他,心里便觉得欢喜。”
李晩妤笑着摇头,眉眼弯弯。她倾身从旁边小几上端起一盏用井水冰镇过的、沁出冰凉水珠的青瓷碗,里面是色泽乌亮、酸甜可口的酸梅汤,用银匙轻轻搅动了一下,然后舀起一勺,递到他形状优美的薄唇边,声音柔糯,“夫君忙了半晌,定是热了,尝尝这酸梅汤,是依着古方新熬的,又用深井水镇了许久,最是解暑生津。”
刘谨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就着她递来的勺子,低头喝了一口。
冰凉爽滑、酸甜适口的汤汁瞬间滋润了有些干渴的喉咙,确实令人精神一振。
他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汤匙上,而是落在她因室内微热而泛着桃花般粉润光泽的脸颊上,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背极轻地蹭了蹭那细腻温热的肌肤,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你若觉得这屋里还不够凉爽,我让下人多搬几个冰盆进来,不必节俭。”
“已经足够了,夫君。”李晩妤柔声应着,放下瓷碗,目光依旧慈爱地追随着在地上打滚的儿子,“冰盆放多了,寒气重,我怕琛儿年纪小,受不住,反而容易着凉。这样刚刚好。”
刘谨顺着她温柔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小肉团子正努力蜷缩着身子,试图将那胖乎乎、带着肉窝的脚丫塞进嘴里,动作笨拙又滑稽,口水亮晶晶地沾了一下巴。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紧了一分,薄唇微动,似乎想习惯性地斥责一句“不成体统”,但话到嘴边,看着李晩妤那全然包容的温柔侧脸,最终还是将那句话咽了回去,只是手中为她扇风的动作依旧未停,带着一种默许的纵容。
李晩妤敏锐地察觉到他那一瞬间欲言又止的情绪波动,转过头来,眼中带着了然与一丝戏谑的笑意,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亲昵:“夫君方才是不是又想训斥琛儿‘不成体统’了?我瞧见你眉头都皱起来了。”
被妻子一语道破心思,刘谨俊美非凡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在,仿佛被看穿了什么秘密。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从鼻间逸出一声轻哼,算是默认,却仍要维持着父亲的威严:“本就如此。堂堂亲王世子,举止当有度。”
“他还只是个不满周岁的奶娃娃呢,”李晩妤闻言,不由失笑,身子自然地微微倾向他,带着依赖的姿态,“骨头都是软的,哪里懂得那么多规矩?现在让他自在些、快活些成长又何妨?待他再大些,懂事知礼了,夫君再亲自好好教导他文武之道、立身之规,岂不是更好?”
她温软的呼吸带着酸梅汤的清甜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耳廓与颈侧。
刘谨心中被她这亲昵的靠近和柔软的话语撩拨得一荡,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将人更紧地带入自己怀中,低头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带着清凉气息和绝对占有意味的吻,算是勉强接受了她这番“溺爱”的理论,闷声道:“……依你。”
这时,在地上独自玩耍的小家伙似乎终于耗尽了精力,爬过来一把抱住李晩妤垂在榻边的裙摆,仰起红扑扑、汗湿的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带着委屈的腔调喊:“娘……娘亲……抱抱……”
李晩妤心下一软,刚要弯腰去抱,刘谨却比她动作更快。
他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将那个只穿着肚兜、浑身软乎乎的小儿子“拎”了起来,稳稳地放在自己结实的大腿上。
小家伙似乎对父亲身上那股不同于母亲的、冷硬而强大的气息感到些许畏惧和不适,扭动着胖乎乎的身子,哼哼唧唧地想要滑下去,回到母亲柔软馨香的怀抱。
“安分点,坐好。”刘谨伸出大手,不轻不重地在那包裹着大红肚兜、圆滚滚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力道控制得极好,不会弄疼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父权威慑。
刘琛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教训”弄得一愣,瘪了瘪粉嫩的小嘴,眼眶微微泛红,但终究没敢哭出来,倒是老实了许多,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湿漉漉的大眼睛,带着七分好奇、三分怯意,仰望着父亲近在咫尺的、俊美却没什么表情的脸庞。
刘谨低下头,与膝上这个小小的人儿大眼瞪小眼。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儿子那双眼角微微上挑、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凤眸,以及那挺翘的鼻尖和柔软的唇瓣,却又奇异地融合了晚晚的柔美轮廓。
心中某种常年冰封坚硬的角落,似乎又被这弱小却纯粹的生命力悄然撞击,软化了一分。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修长的食指,用指腹极轻地点了点儿子那微微冒汗的小鼻尖。
刘琛似乎以为父亲是在同他玩耍,方才那点小委屈立刻烟消云散,破涕为笑,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了那根点弄他鼻尖的手指,紧紧攥住,然后毫不犹豫地就要往自己没牙的小嘴里塞,试图用啃咬来探索这个“新玩具”。
刘谨这次破天荒地没有立刻抽回手,也没有出声斥责。
他只是微微蹙着眉,任由儿子将那根曾执掌生杀大权、批阅万千奏章的手指,当成磨牙棒般,用柔嫩的牙床和湿漉漉的口水啃咬着,黏腻的触感瞬间沾满了他的指节。
他静静地看着,眉头虽还习惯性地维持着蹙起的姿态,但那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眸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名为“温情”的笑意。
李晩妤在一旁,将这对父子之间这笨拙却无比真实的互动尽收眼底,心中被一种巨大而安稳的幸福感填满,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重新拿起被刘谨放在一旁的团扇,手腕轻摇,为紧紧依偎在一起的父子二人送去阵阵清凉的微风。
窗外的蝉鸣声依旧聒噪不休,然而在这静谧而温馨的内室之中,却仿佛成了衬托这份安宁的、遥远的背景音。
岁月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没有朝堂上不见硝烟的权势倾轧,没有暗处蠢蠢欲动的阴谋算计,只有最寻常、却也最珍贵的夫妻相伴,父子天伦。
刘谨怀中抱着柔软懵懂的儿子,臂弯里揽着温婉依恋的妻子,鼻尖萦绕着混合了奶香、酸梅汤清甜与她身上独特馨香的气息,只觉得此生所有的征战杀伐、苦心经营、尔虞我诈,所最终渴求的,不过就是眼前这般触手可及的景象。
然而,在他心底最深处,那份属于上位者的清醒与警惕从未真正消失。
他明白,这份如同盛夏晴空般看似万里无云的安宁,实则脆弱,不知何时便会风起云涌,被新的波澜打破。
但奇异的是,他已不再如从前那般,因未知的变数而感到焦躁不安。
因为他无比清晰地知道,无论未来将面临何等疾风骤雨、明枪暗箭,他怀中这实实在在的温暖与羁绊,便是他最坚不可摧的铠甲,亦是他手中最锋锐无匹、足以斩断一切阻碍的利刃。
他低下头,靠近怀中儿子那带着奶香的小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沉而郑重的声音,如同交付一个重要的使命般,低语道:“小子,给本王快些长大,长得结实强壮些,日后,要好生护着你娘亲,知道吗?”
李晩妤离得近,将他这番低语清晰地听入耳中。
她倏然抬起眼,正正地撞入他向她望来的、深邃如同星夜的眼眸。
那里面,不再有冰封的算计与凛冽的杀意,只有毫不掩饰的、如同深海般汹涌的深情与对她、对他们这个家未来笃定的守护。
她心中激荡,唇边不受控制地绽开一个极致灿烂而温柔的笑容,如同夏日池中最灼灼动人的芙蕖,清艳不可方物。
盛夏光阴悠长,安宁如是,温情脉脉,足以抵御世间一切风霜。
他看着她明艳的笑颜,心中最后一丝因外界可能存在的威胁而产生的阴霾也彻底消散,只剩下满满的、名为拥有的餍足。
(:我始终执着于写出一位什么都不用做,她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得到世间所有的一切美好事物的女主。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把男主人物刻画得更为饱满丰满,总是觉得女主人物有些欠缺……,后面中心我可能会尽量偏女主一些了,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如果实在写不好的话,我就不改了,匆匆完结算了……有点悲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