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从清晨起便淅淅沥沥、缠绵不绝地敲打着别院屋脊上的青瓦,发出单调而清冷的声响,为这寂静的院落更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寒意与潮湿。
屋内早已提前笼上了烧得正旺的银丝炭暖盆,驱散着空气中的湿冷,李晩妤身上裹着厚厚的云锦缎被,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褥里,却仍觉得手脚末端传来一阵阵难以驱散的冰凉。
产期就在这几日,她的身子负担达到了顶点,腹部高高隆起,沉重得如同坠着巨石,如今连最简单的翻身,都需要身旁的丫鬟或刘谨亲自帮忙,才能艰难完成。
刘谨就坐在离床榻仅一步之遥的紫檀木圈椅上,手中虽象征性地拿着一卷摊开的兵书,但那深邃锐利的目光,却每隔片刻,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充满审视地落到李晩妤苍白而疲惫的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屋外那连绵不绝、惹人厌烦的雨声,搅得他心烦意乱,这种阴冷潮湿、无法被他掌控的天气,总让他心底那股因临近产期而愈发躁动的不安感,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联想到所有可能潜藏的、不可预测的危险。
“手脚还是这般冰凉?” 他蓦地放下手中那卷根本没看进去几个字的书,眉头紧锁,伸手便不由分说地探进温暖的被窝,精准地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触手那一片细腻却冰凉的肌肤,让他的眉头瞬间锁得更紧,脸色也沉了下来。
“还……还好,只是有些许凉意……” 李晩妤被他掌心突如其来的灼热烫得微微一颤,话音未落,刘谨已霍然转头,朝着外间厉声吩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立刻再添一个暖盆进来!炭要烧得最旺的!还有,去将地龙再烧热些!”
侍立在珠帘外的宫女太监们闻声,立刻屏息凝神,动作迅捷却无声地忙碌起来,不敢有丝毫怠慢。
谁都知道,王妃娘娘如今是王爷心尖上的肉,稍有闪失,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很快,两名内侍便小心翼翼地抬进一个烧得火红、散发着滚滚热浪的硕大铜盆,妥善安置在离床榻不远不近、既能让热气充分弥漫又不会炭气熏人的位置。
屋内的温度骤然又攀升了几分,甚至显得有些闷热。
刘谨却仍不放心,亲自起身走到暖盆旁,伸出手感受了一下热力的辐射范围,又仔细检查了通风,确保万无一失,不会让李晩妤感到丝毫的不适或被烟火气呛到,他那紧蹙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了一些。
他重新坐回床沿,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缩在被中的双足上,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责备,但更多的,是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与焦躁:“总是这般手脚冰凉,气血不足!太医开的那些温经散寒、补气养血的方子,你定是没有按时按量喝!”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紧紧盯着她,不容她闪烁其词。
李晩妤被他戳中心事,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
那些汤药味道实在苦涩难咽,喝下去后许久,喉间都残留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她有时确实会趁着无人注意,偷偷倒掉一小半。
她小声地、带着一丝委屈地辩解:“那药……味道实在太苦了,喝了总觉得胃里也不舒服……”
“苦也得喝!” 刘谨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带着他惯有的专制,“现在嫌苦,若是因此落下什么寒症病根,日后年年秋冬都要受罪,那才是真正的苦!”
他嘴上说得严厉,但话音刚落,却又立刻转头,对着外面扬声道:“去取一碟上好的蜂蜜渍梅子来,要最甜的那种!” 吩咐完,他才又看向她,语气稍稍放缓,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喝完药,立刻含一颗蜜饯压一压。不许再偷偷倒掉,若是让本王发现……”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双微微眯起的凤眸里透露出的危险光芒,已足以让李晩妤明白后果。
正当室内气氛因这喝药之事略显凝滞时,李晩妤忽然轻轻“嘶”了一声,秀气的眉头骤然蹙紧,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了高高隆起的肚子,身体也瞬间绷直。
刘谨如同被惊动的猛兽,背脊瞬间绷得笔直,几乎是弹射般凑近她,一手撑在她身侧的床柱上,将她半圈在怀里,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显得异常低沉急促:“怎么了?!是肚子疼?是不是……是不是要发动了?!”
他那张俊美却此刻写满恐慌的脸上,甚至连血色都褪去了几分,仿佛面临的是千军万马压境。
李晩妤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深吸了几口气,待那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的胎动平息下去,才缓缓摇头,安抚地拉住他因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刚才感到疼痛的位置,柔声道:
“不是要生,夫君别慌。只是……只是孩儿不知怎么了,方才那一脚踢得格外重,像是在里面发脾气似的。” 她感受着掌心下再次传来的、有力的鼓动,示意他,“你瞧,又来了,这般不消停。”
刘谨的掌心清晰地感受到那一下下强有力的撞击,仿佛里面那个小家伙正在不满地抗议。确认了她并非产痛,他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猛地一松,但眼底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却并未散去。
他低哼一声,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却又忍不住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那凸起蠕动的部位,仿佛在安抚里面那个躁动不安的小生命:“这般不知轻重地折腾你,定是个混世魔王般的小子,待他出来,看为父如何管教他!” 这抱怨的话语里,却又掺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初为人父的奇异骄傲与新奇。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得急促猛烈起来,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棂上,如同密集的战鼓。一阵突如其来的疾风呼啸着掠过庭院,猛烈地撞击着支摘窗,吹得薄薄的窗纸发出“呼啦呼啦”的、令人不安的响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刘谨猛地抬起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瞬间扫向声音来源,周身散发出一种如同被侵入领地的猎豹般的警觉与凛冽杀气。
他倏然起身,大步走到窗边,伸出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再次仔细检查了那早已插得牢固无比的窗栓,确认没有丝毫松动。
他甚至侧过头,将耳朵贴近冰冷的窗框,屏息凝神,仔细倾听着雨幕风声之外,是否夹杂着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属于人为的异动。
李晩妤看着他瞬间进入戒备状态的高大背影,感受着屋内因他情绪变化而骤然降低的气压,心中那份因恶劣天气和产期临近而一直盘旋不去的惴惴不安,又被清晰地勾了起来,如同冰冷的水蛇缠绕上心头。“夫君……”
她忍不住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瞬间,刘谨便立刻转身,几个大步便跨回床边,重新坐下,一把握住她微凉的手,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紧紧包裹,语气刻意放得沉稳而坚定:“没事,我在。不过是秋深风雨急了了些,惊扰不到你。”
他试图用平静的口吻安抚她,但那双紧紧包裹着她柔荑的大手,那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却清晰地泄露了他内心同样存在的、为她而起的紧张与焦灼。
“我……我只是有些担心,” 李晩妤仰头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盛满了全然的依赖与一丝对未知生产的恐惧,“若是……若是就赶在这风雨交加的时候发动了……夫君,我心里……还是有些怕。” 她终于将盘桓心底许久的不安说了出来。
刘谨闻言,立刻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她微凉的额头,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交融在一起。他目光坚定地、不容置疑地望进她带着怯意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说道:
“听着,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所有京城最好的稳婆、最有经验的太医,都已接到本王的严令,日夜候在这别院之中,随时候命,绝不会有任何闪失,本王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能摧毁一切阻碍的决心,“我会守在这里,守在你身边,一步也不会离开。直到你平安生下我们的孩儿,直到你安然无恙。”
他这番如同誓言般的承诺,带着他独有的霸道与强势,却像一剂最有效的定心丸,缓缓注入李晩妤惶惑不安的心田。
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不容置疑的专注与决心的深邃眼眸,那里面的光芒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
她慌乱的心跳,竟真的在他的注视与承诺下,一点点平复下来。她轻轻点了点头,将微凉的脸颊依赖地贴在他温热而略带薄茧的掌心,汲取着那令人心安的温度与力量。
窗外,风雨依旧肆虐交加,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吞噬。然而,在这间温暖却气氛紧绷的内室里,却因他的存在,他的守护,而构筑起一个看似绝对安全的避风港。
刘谨就这么牢牢地握着她的手,如同最忠诚的守卫,稳稳地坐在床边,不再理会那卷徒具形式的兵书,也不再分心于外间的任何事务,他将全部的、如同实质般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即将经历人生大关、为他孕育子嗣的妻子身上。
夜色,在这连绵的秋雨与无声的守护中,渐渐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