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处守卫极其森严,甚至动用了家族私兵,里三层外三层守护的隐蔽厅堂内,沉重的房门被紧紧关上。
厅内宽阔,烛火通明,但气氛却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卫氏家主卫识修坐在主位,面色阴沉且沉重,眉头紧皱,目光在在座之人身上逡巡。
下方,分坐着各房的主事人,有老者,有中年,皆是卫氏各房的核心权力阶层。
有人满脸怒容,须发皆张,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找出凶手,将其碎尸万段,正是与三房关系密切的几人。
有人则面露忧色,眼神闪烁,显然考虑的更多是此事背后的深意,以及可能给卫氏带来的后果。
还有人则沉默不语,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背,似乎在权衡着利弊,思考着应对之策。
气氛很沉重,没有人在这时候开口,都在等卫识修主动出声。
哪怕在场的都是卫氏当权人,但都有各自的心思。
“人都到齐了。”
卫识修深吸口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显得沙哑:“扬州的事情,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稍一沉默,接着再次出声,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我卫氏立族四百年,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一夜之间,三房核心被屠戮一空,这是在掘我卫氏的根!”
他目光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今日召集诸位,就是要议一议,这背后究竟是何人所为?我卫氏,又该如何应对?”
卫识修的话音落下,厅内一片沉默,仿佛连烛火摇曳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压抑的寂静很快被打破。
“还能是何人所为!”
性情火爆的五房主事猛地一拍桌案,霍然站起。
“如此狠辣果决,行事肆无忌惮,连遮掩都懒得做!除了长安城里那个无法无天的朔宁公主,还能有谁?她连京兆尹、光禄大夫都敢杀,还会在乎我们卫氏一个三房?”
他双目赤红,显然是气急了:“此仇不报,我淮南卫氏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必须让她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说得轻巧!”
较为沉稳的六房主事立刻出言反驳,眉头紧锁,语气也带着忧虑。
“如何报?派死士去长安行刺?还是联合朝中力量弹劾?五爷,您醒醒吧!”
说着还摇头:“那朔宁公主手握重兵,自身勇武更非常人,连柔然铁骑都被她杀得大败,我们拿什么去跟她拼?难道要动用族中私兵,掀起内战吗?那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难道就这么算了?!”
五房主事怒道:“我卫氏四百年声誉,就要被一个女子踩在脚下?这口气,我咽不下。”
“咽不下也得咽!”
一个声音阴恻恻地响起,是二房那位素来以精明狡黠着称的老者。
“要我说,这事本就是三房自己惹出来的祸端。卫文仲在长安押宝晋王,与塑宁公主作对,死了也就死了,不过是朝堂博弈的代价。”
“可三房偏偏不甘心,还要派人去袭击什么皇庄,这才招来了这灭顶之灾,简直是愚蠢至极!如今倒好,连累我们整个卫氏都要跟着担惊受怕。”
“叔公此言差矣。”
立刻有人出言维护三房,“文仲乃我卫氏俊杰,他为家族前程谋划,何错之有?那塑宁公主如此跋扈,今日能灭三房,明日就能灭我等其他各房。此时若不团结一致,难道要等她将我们各个击破吗?”
“拿什么团结?拿我们各房儿郎的性命去填那朔宁公主的刀锋吗?”
另一人冷笑着反驳,“我看叔公说得对,就是三房不自量力,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现在倒要我们所有人一起承担后果?凭什么!”
“够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内讧。”
一个中年主事痛心疾首。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那塑宁公主到底想干什么?她派人灭了扬州三房,是仅仅为了报复,还是另有图谋?”
“还能有什么图谋?无非是杀鸡儆猴,立威罢了!”五房主事恨声道。
“可我卫氏并非毫无还手之力的鸡犬!”
有人不服,“我卫氏四百年积累,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地方,掌控淮南盐铁漕运,她难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我等世家彻底撕破脸?她就不怕引起天下动荡?”
“她若怕,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六房主事叹息一声:“此女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她似乎根本不在乎什么规矩,什么平衡,什么后果。”
厅内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众人各执一词,有的主张强硬报复以维护家族颜面,有的主张隐忍查明真相,还有的则互相指责推诿,将责任归咎于三房的鲁莽。
愤怒、恐惧、算计、不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这场关系家族命运的会议,几乎变成了菜市场般的吵闹。
“够了!!”
端坐主位的卫识修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掌拍在身前的紫檀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杯盏乱跳,也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脸色铁青,胸膛因怒气而起伏,目光锐利地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吵吵吵!就知道吵!大敌当前,家族危在旦夕,你们还在这里争权推诿!是不是要等那把刀架到我们每个人的脖子上,你们才知道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沉声道:“今日,必须理出个章程来!我卫氏四百年基业,绝不能就这么任人宰割。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然而,他的话音刚刚落下——
“啊!”
“有刺客!”
厅堂外,突然传来了凄厉的尖叫和短促的惨叫声。
紧接着便是兵刃碰撞声,身体倒地的闷响,以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破风声!
厅内所有人脸色骤变。
“怎么回事?!”
“护卫!护卫何在?”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时。
砰!!
那扇厚重的厅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击,整个门板连同粗壮的门栓,瞬间四分五裂!木屑如同暗器般激射而入,带起阵阵厉风。
烛火被劲风带得剧烈摇曳,明灭不定。
在纷飞的木屑和弥漫的尘埃中,数道身影踏着破碎的门板,缓步走入厅内。
为首者,正是面白无须,眼神阴鸷冰冷的郑光。
他身后,跟着数名眼神锐利,一身血腥气的东厂内侍。
而更让卫氏众人心脏骤停的是,在那群煞神般的内侍中间,还站着一个身着劲装、手持染血长刀的少年——齐王林鉴云!
浓重的血腥气随着他们的进入而弥漫开来,混合着尘埃的味道,让人几欲作呕。
卫识修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郑光:“你,你们是何人?胆敢……”
“东厂督主,郑光。”
郑光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尖细平缓,却带着一种寒意,“奉朔宁公主殿下令,前来传达旨意。”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面色惨白,惊骇欲绝的卫氏主事。
“殿下有令:卫氏,要么分家,要么……死绝。”
“你们自己选吧。”
这冰冷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得卫氏众人头晕目眩。
“分家?”
一名主事下意识地喃喃,随即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
“狂妄!我淮南卫氏立足四百年,岂是你说分就分的?你们这是要挑起皇权与天下世家的斗争,就不怕引起天下大乱,王朝倾覆吗?”
他试图用大义和后果来威慑对方。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林鉴云那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声。
“乱?”
林鉴云上前一步,那双经过血腥洗礼的眸子锐利如刀,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讥诮。
“皇姐说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们,不会有第三种结果。”
“你……你是齐王?”
终于有人认出了林鉴云的身份,不由失声惊呼,脸上满是骇然与难以置信。
齐王竟然和朔宁公主的人混在一起,还亲自参与了针对卫氏的杀戮?
这背后代表的意义,让他们不寒而栗。
卫识修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东厂内侍,再看看那位眼神凶悍,明显手上沾了血的齐王,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在虚张声势。
朔宁公主,是真的敢将他们卫氏连根拔起。
巨大的恐惧压倒了愤怒和屈辱。
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颤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如何分家?”
郑光阴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看着一个待宰的牲口。
“很简单。以户为基,拆散你们聚族而居的模式。各房各支,分散迁往大景各道,不得再聚居淮南,不得再以卫氏名义联结。所有族产,包括田亩、商铺、船队,由东厂派人清点,七成充公,余下三成,按分散后的户数平分。”
条件苛刻得令人发指!
这不仅仅是分家,这是要将淮南卫氏四百年的根基彻底摧毁,打散成无数个小家庭,剥夺其绝大部分财富,让其再也无法形成合力。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所有人的脸上都失去了血色,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要么接受这屈辱的、近乎毁灭的分家条件,要么……就在今夜,卫氏一族,从此除名。
这个时候,即便他们想要反抗,也已经来不及了。
郑光他们一路跟随传信之人来此,正是瞅准了时机,让在座的各房卫氏当权者无法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