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待林曌与四位人走后,林鉴岳出声。
“可是不甘?”
林承基坐在榻上,随意拨弄茶盏,似是看透了林鉴岳的心思,如此问道。
林鉴岳一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似是早已经看出了林鉴岳的想法,林承基看都不看他一眼,专注着自己手上的事。
茶沫被镊子夹着放入茶壶,又被林承基用细毛刷轻轻拨弄,随后逐一加入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等物,最后放在小火炉上煮制。
做完这一切后,林承基用手帕净了净手,这才重新看向林鉴岳。
那目光平静,却让林鉴岳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开了所有伪装,内心深处那点算计和惶恐无所遁形。
整个过程也就盏茶时间,但下方的林鉴岳却已经额头见汗。
不敢抬头,林鉴岳只能死死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心中七上八下,揣测着父皇这无声的威压背后,究竟是何用意。
气氛逐渐沉重,林承基便这么静静凝视着林鉴岳,后者微微垂首,不敢与之对视。
看着这个自己目前唯一成年的儿子,看着他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
林承基不由得想起了方才林曌离去时的背影,那种挺拔与桀骜,眼神平静无波,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让她屈服。
同样是自己的血脉,为何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那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性格竟与往日有这般巨大的改变。
林承基开始反思,是自己往日对皇子们的管教太过严苛,只注重权术制衡,却忽略了心性与胆魄的培养,才导致林鉴岳如今面对自己时,竟是这般不堪?
作为本朝唯一成年,且拥有众多朝臣支持的皇子,他本应底气十足,从容不迫,为何在面对朔宁一个公主的挑战时,就如此方寸大乱?
念及此,林承基微微摇头,心中涌起一股索然无味的疲惫感。
“老三,可是觉朕对你太过苛刻?”
林鉴岳浑身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惶恐的颤音:“儿臣不敢!儿臣从未有过此等大逆不道之念,还请父皇明鉴!”
“起来说话吧。”
林承基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喏。”
林鉴岳如蒙大赦,赶忙爬起来,趁机用袖子飞快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试图让自己显得镇定些。
这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林承基的眼睛,他心中的失望又加深了一分。
他自知年岁渐长,精力不复往年,这帝位终究是要传下去的。
可放眼望去,林鉴岳虽有朝臣支持,却无皇者应有的气度与胆魄;而那个展现出非凡魄力与能力的朔宁,偏偏是个女子……造化弄人。
暖阁内,茶香混合着各种香料的奇异气味缓缓升腾,却驱不散那份几乎凝滞的沉重。
“老三。”
林承基收敛思绪,目光变得严肃,“你可知,朕今日将玄武卫交予你,是何用意?”
林鉴岳心念电转,努力揣摩圣意,小心翼翼地回答:“回父皇,儿臣以为……父皇是想让儿臣执掌玄武卫,与朔宁皇妹的新军形成制衡,以稳固朝局,免生乱象。”
他自认为这个回答切中了要害。
然而,林承基眼中再次掠过一丝失望。
他只看到了表面的制衡,却未看到更深层的政治寓意——
授予皇子兵权,尤其是在太子未立的情况下,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是在安抚和拉拢那些支持林鉴岳的朝臣,暗示储君之位已向其倾斜。
这孩子,要么是政治嗅觉不够敏锐,要么就是看出了却不敢说出来,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林承基感到惋惜。
可惜啊,若是朔宁为男儿身……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林承基压下心中的波澜,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日渐衰弱,知道皇权归属的问题,确实该提上日程了。
他不再绕圈子,直接提点道:“既掌兵权,便需谨言慎行。玄武卫乃京畿重器,无数眼睛都盯着。你要好生打理,莫要授人以柄,让御史言官抓到错处,平添麻烦。”
这话已是极其直白的告诫和期许,林鉴岳岂能听不出其中的深意。
这是父皇在为他铺路,在教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储君!
他心中狂喜,连忙躬身应喏:“儿臣明白!定当恪尽职守,谨遵父皇教诲,绝不让父皇失望!”
随后,林承基又细致地嘱咐了一些掌管军队、平衡朝臣关系的注意事项,林鉴岳皆一一恭敬应下,态度无比端正。
然而,在对话的间隙,林鉴岳还是忍不住,试图给林曌上眼药。
“父皇,朔宁妹妹今日在朝堂之上,对您……似乎也太过……她毕竟是儿臣,即便有功,也不该如此无视君父威严……”
他话说得含蓄,但挑拨之意明显。
林承基闻言,心中更是失望透顶。
格局还是太小!
目光只盯着眼前的意气之争,却看不到大局。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林鉴岳的话,语气淡漠:“做好你自己的事,莫要因小失大。”
林鉴岳心中一凛,知道父皇不愿再谈此事,虽有不甘,也只能悻悻住口。
……
与此同时,林曌早已将皇城内的勾心斗角抛诸脑后。
她带着四个弟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朔宁公主府。
一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皇城,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四位少年少女立刻恢复了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活泼与好奇。
“皇姐皇姐,你府上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呀?听说你打败了柔然人,是不是真的?”
十岁的常乐公主林晓拉着林曌的衣袖,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皇姐,你那天在城中,真的一个人杀了好多好多柔然人吗?他们都说你是战神下凡!”
十三岁的四皇子林鉴云也忍不住问道,脸上满是崇拜。
“皇姐,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比宫里的那些裙子好看多了!”安平公主林曦小声说着,带着羡慕。
就连九岁的五皇子林鉴泉,也怯生生地跟在后面,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看着这群瞬间变得叽叽喳喳、问题不断的弟弟妹妹,林曌那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融化出一丝浅淡的笑容。
这种不掺杂任何利益算计的亲近,让她紧绷的心神也放松了不少。
本来对着四位原身的弟弟妹妹,林曌是没什么感觉的,但今日一见,她只觉林承基在教育孩子方面,可谓是失败透顶。
从林鉴岳身上便能看出来,林承基对子女并无半点亲近之意,更遑论什么天伦之乐了。
这样四个性子还未完全定型的孩子,若是长久以往下去,不敢说一个个都变得如林鉴岳那般,但最终怕是都会成为权利动物。
这是林曌不愿见到的。
与身份无关,她只是觉得被皇家扼杀了少年的天性,着实有点可惜。
既然大权与这四人无关,那还不如让四人在健康环境之中成长,这样也好过这四个小东西日后成为只知道弄权的废物。
“好了。”
她难得地用了比较温和的语气,“府里确实有些新奇玩意儿,待会儿让寒苏、玉尘带你们去玩。至于柔然人……嗯,皇姐确实杀了些犯我疆土的贼寇。”
她简单回应着,并不搪塞,反而表现出了耐心,一路交谈,到了朔宁公主府,她便将四人先安顿去了后院玩耍。
待前厅只剩下自己人,张诚、雷虎、赵青、王振几人便围了上来。
张诚面带忧色,低声问道:“殿下,陛下在朝上提及抄家所得,我们当真要全部交出去?”
那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关乎着新军的维系和未来的发展。
林曌闻言,轻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诮与从容:“父皇当着朝臣的面开了金口,我若是不交出些来,他怕是下不来台。”
但随即她便话锋一转,笑容更甚:“不过,交多少,怎么交,就不是父皇能完全掌控的了。”
她看向张诚,吩咐道:“从此次所有缴获与抄家所得中,仔细挑选出约摸半成左右的物资与钱财。记住,挑那些看起来值钱,实则对我们用处不大,或者不容易折算的。”
“半成?”
张诚有些迟疑。
“殿下,这是不是……太少了些?恐怕难以向陛下交代。”
林曌摇了摇头,语气笃定:“不少了。而且,这批物资,不必送入国库。”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直接送入父皇的内帑即可。想来,父皇见到这笔孝敬,虽然明知不多,但念在是入了他的私库,而非填充那个总是喊穷的国库,心里多少也会‘欢喜’一些的。”
张诚等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殿下此举,实在是高明。
既遵从了圣意,没有公然抗旨,还最大限度地保住了自身的实力。
更重要的是,将财物送入皇帝私库,满足了皇帝个人的私欲,很大程度上能抵消数量不足带来的不满。
这其中的政治手腕,以及对皇帝心理的精准把握,令人叹服。
若是林曌知晓几人心中所想,怕是会直接笑出声。
林曌此举并没有太多深意,她只是想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仅此而已。
至于皇帝会如何做想,她不在乎。
皇帝高兴与否,她同样不关心。
林曌想做到事,没谁能阻止。
“末将明白了,这就去办!”
脑补过度的张诚心悦诚服,立刻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