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刚刚结束高中生涯、正处在漫长暑假等待中的准大学生们来说，邮箱里那份薄薄的、承载着未来重量的信件，才是真正能点燃或冻结人心的东西。
唐珏盘腿坐在公寓地板上，空调冷气呼呼地吹着，也吹不散他心里的那点焦躁。
手机屏幕上是发小四人组的群聊，信息刷得飞快。
齐理：“哈哈哈哈UcLA cS！录了录了！我爸说只要不是去学考古挖坟，学啥都行！我妈已经在看LA的房了！兄弟们！LA合租搞起啊！”
聂淮：“berkeley haas，Finance. 家里满意。合租算我一个，位置发我。”
施屿：“UcLA, medicine. 合租。地址。”
唐珏看着群里一个个尘埃落定的好消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他的邮箱，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UcLA，psychology……
那个被他孤注一掷填上去的专业，此刻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就在这时，公寓门被敲响了。
施屿冷峻的脸出现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印着UcLA标志的厚信封，还有一个……印着深蓝色盾徽、透着古老庄重气息的硬质信封。
“你的。” 施屿言简意赅，把UcLA的信封递给唐珏，然后扬了扬另一个，“周燃的，牛津拒信。”
唐珏的心猛地一跳！
几乎是抢过UcLA的信封，手指有些颤抖地撕开封口。
展开信纸，目光飞速扫过开头的“congratulations!”，直接锁定专业栏——
psychology (General)！
悬着的心轰然落地！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上头顶！
忍不住欢呼一声：“Yes!”
施屿看着他雀跃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周燃那份沉甸甸的牛津拒信放在桌上：“意料之中。他填LA Law的时候，就注定了这结果。”
唐珏的兴奋被施屿的话浇熄了一点。
拿起那份牛津拒信，信封质地精良，却像一块冰冷的墓碑，宣告着周燃与家族期望的彻底决裂。
唐珏几乎能想象周老爷子看到这封信时的震怒。
“他……” 唐珏想问周燃怎么样了，手机却先一步疯狂震动起来。
是唐爸爸的微信视频请求。
唐珏深吸一口气，接通。
屏幕上，唐爸爸穿着笔挺的衬衫，背景是熟悉的书房，脸色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看唐珏，目光锐利如刀，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怒火：“唐珏，你UcLA录取通知书上的专业，给我解释一下。心理学？嗯？”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隔着屏幕扎过来。
唐珏挺直了背脊，握紧了手机，眼里没有退缩：“爸，是我自己选的。我喜欢这个。”
“喜欢？” 唐爸爸的声音陡然拔高，“喜欢能当饭吃？！喜欢能让你在这个位置上站得稳？！我为你铺的路，为你规划的将来，你就用‘喜欢’两个字打发了？！” 他指着书房里那一排排厚重的政策书籍和内部报告，“心理学？你想干什么？去给人看心病吗？！唐家需要的是能站在更高处的人！不是……”
“爸！” 唐珏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和坚定，“那是您需要的，不是我想要的。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他顿了顿，看着父亲因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补充了一句，“而且，路是人走出来的。谁说学心理，就不能有出息？”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
唐爸爸看着屏幕里儿子那张年轻却写满倔强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精心构筑的蓝图，被儿子亲手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切断了视频。
屏幕黑了下去。
唐珏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汗，心脏还在狂跳，但一种奇异的、挣脱束缚的轻松感却油然而生。
他做到了！
还没等他缓口气，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周燃的微信视频。
唐珏赶紧接通。
屏幕亮起，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周燃沉静的脸，而是一间光线略显昏暗、充满欧式古典气息的书房背景。
镜头晃动了一下，才对准了周燃。
周燃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嘴唇紧抿着。
他坐在一张宽大的扶手椅里，背景是深色的木质书架，整个人仿佛被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笼罩着。
他还没开口，一个苍老却极具穿透力、带着浓浓怒意的声音就从镜头外传了进来，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牛津！那是多少代人积累的门槛！你倒好！为了个莫名其妙的LA Law School，说放弃就放弃！还瞒天过海！周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你……”
是周老爷子！声音里的怒火几乎要烧穿屏幕。
周燃没有看镜头，只是低垂着眼睫，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缩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散发出的、近乎孤绝的隐忍，让唐珏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爷爷，” 周燃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LA Law School的offer，我拿到了。这是我的选择。”
“你的选择？！” 周老爷子怒极反笑，“你的选择就是自毁前程？！为了什么？啊？为了那个唐家的小子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
“和他无关！” 周燃猛地抬眼看向镜头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罕见的凌厉，打断了老爷子的话。
他的目光锐利如电，瞬间扫过屏幕里的唐珏，眼神复杂，带着警告，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保护欲。
唐珏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老爷子查到了？
他和周燃的关系……
周老爷子似乎被周燃的顶撞气得不轻，剧烈地咳嗽起来。
镜头外传来管家焦急的劝慰声。
画面晃动，周燃似乎想过去，却被老爷子抬手阻止了。
视频在混乱中戛然而止。
唐珏看着瞬间黑掉的屏幕，心乱如麻。
喜悦被巨大的担忧和一丝冰冷的恐惧取代。
周燃为他承受的压力，远比他想象的更沉重。
客厅里一片寂静。施屿一直沉默地靠在墙边，将刚才两场隔着大洋的风暴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扫过唐珏失魂落魄的脸，又看了看桌上那份刺眼的牛津拒信，最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打破沉默：
“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填志愿的时候，脑子呢？”
唐珏被他的话刺得一个激灵，抬头瞪他：“谁怕了！”
施屿没理他，拿起手机：“齐理，聂淮，房子定了。地址发群里。下周搬家。” 他看向唐珏，语气不容置疑，“收拾东西。LA Law School离UcLA不远，那家伙……” 他瞥了一眼黑掉的手机屏幕，“用不着我们操心。”
-
一周后，LA西区一栋不算新但环境清幽的独栋house前，停着一辆搬家货车和几辆跑车（齐理的张扬品味）。
“哇靠！这院子可以啊！施屿你行啊！” 齐理跳下车，看着带个小草坪和前廊的房子，兴奋地拍着施屿的肩膀。
聂淮推着行李箱，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点点头：“位置不错，离学校和市区都适中。性价比可以。”
施屿没说话，只是用钥匙打开门。
唐珏最后一个从齐理骚包的跑车里钻出来，脸色还有点蔫。
周燃自从那天视频中断后，就联系不上了。
发信息不回，打电话关机。
他心里的担忧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走进新家，一股淡淡的油漆味混合着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子上下两层，客厅宽敞明亮，厨房设备齐全，楼上四个卧室，还有一个带露台的主卧套房。
“房间怎么分？” 聂淮问。
施屿指了指楼上：“主卧套房带独立卫浴和书房，归我。” 他目光扫过剩下的三个房间，“剩下三个次卧，你们自己挑。齐理和聂淮住二楼，唐珏……”
他话没说完，唐珏就闷闷地开口：“我住一楼那个。”
唐珏指向靠近客厅的一个稍小的房间。
他想离大门近点，万一……
万一周燃来了呢？
施屿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没反对：“行。”
齐理和聂淮毫无异议地选了二楼相邻的两个房间。
搬家过程在齐理的聒噪和聂淮的指挥下还算顺利。
傍晚时分，基本的行李都归置好了。
齐理嚷嚷着要点外卖庆祝乔迁，聂淮在厨房研究咖啡机，施屿则抱着笔记本在客厅角落处理事情。
唐珏在自己一楼的房间里，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衣物。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周燃的短信。
只有短短一行字和一个定位：
「开门。」
唐珏的心跳瞬间飙到一百八。
像弹簧一样从地上弹起来，冲出房间，穿过客厅，在齐理“唐小珏你干嘛去？”的疑问声中，一把拉开了大门。
门外，夕阳的余晖将门口的身影拉得很长。
周燃站在那里。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风尘仆仆，脸色依旧有些疲惫的苍白，眼底带着长途飞行的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脚边放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
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狼狈，但那双看向唐珏的眼睛，却依旧沉静，深处翻涌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而复得的安定感。
看到唐珏冲出来，周燃紧绷的嘴角松动了一下，仿佛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唐珏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和那份无声的坚持，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一步，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周燃的手腕。
那触感冰凉，带着室外的尘土气息。
周燃反手，更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唐珏微凉的手指，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两人就这样站在新家门口，沐浴着LA金色的夕阳，谁也没有说话。
身后是齐理好奇的探头探脑，聂淮端着咖啡杯投来的了然目光，以及施屿从笔记本屏幕后抬起脸时的眼神。
风暴暂时平息，伤痕犹在，前路未卜。
但至少此刻，他们跨越了重重阻碍，站在了同一片屋檐下。
新的生活，带着少年人隐秘的倔强和挣脱束缚后的自由气息，就在这LA西区一栋普通的house里，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房间里那间空着的、紧邻唐珏的主卧套房，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这个家的格局，远不止眼前看到的这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