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茶彻底凉透的时候,唐珏终于动了。
他把冰凉的杯子放回桌面,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方悬停了好一会儿,屏幕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打了几行字,又停顿,最终,指尖重重划过删除键,把那些没发出的字句抹成一片空白。
屏幕暗了下去。
他站起身,没拿外套,就穿着那件宽松的卫衣,蓝发乱糟糟的。
没通知小陈,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推开办公室厚重的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午休时间。他避开电梯,走了安全通道。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下到地下车库,没开常坐的保姆车,而是径直走向角落里一辆不显眼的黑色越野。
钥匙插进去,引擎低吼一声启动。
车子汇入车流,却不是回别墅或者常去的地方。
他开得很稳,甚至有些沉默,窗外的街景从繁华的商业区逐渐过渡到种满梧桐树的林荫道,最后拐进一片守卫森严、环境清幽的大院。
门口的卫兵显然认得这辆车,只是隔着车窗看了一眼驾驶座,便抬手放行。
车子停在一栋爬满常青藤的老式小楼前。
唐珏熄了火,却没立刻下车。
唐珏坐在驾驶座,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目光落在副驾空着的座位上,像是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组织语言。
过了好几分钟,才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唐珏走上几级台阶,推开了那扇实木门。
客厅里光线明亮,唐爸正坐在单人沙发上看报纸,戴着老花镜。
听见门响,他抬起头,看到是唐珏,眼神里掠过一丝明显的惊讶。
唐珏很少主动回来,更别说这样一声不吭、明显状态不对地出现在这里。
“爸。”唐珏站在玄关,声音有点干涩,眼神飘忽,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往里走。
唐爸放下报纸,摘掉老花镜,目光在儿子明显憔悴疲惫的脸上扫过,眉头微微蹙起。
他没问你怎么来了,也没提他糟糕的状态,只是朝旁边的沙发抬了抬下巴,声音是一贯的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坐。”
唐珏在沙发里陷着,后背绷得笔直,像拉紧的弓弦。
唐爸没催他,端起紫砂壶给自己续了杯茶,热气袅袅。
客厅里只有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还有窗外偶尔几声鸟叫。
时间像是凝滞的胶水,黏糊糊地淌过去。
“爸……” 唐珏的声音突然响起,有点干,打破了沉寂。眼睛盯着茶几上木头的纹路,没抬头,“……我想去乡下支教一段时间。”
唐爸端茶杯的手顿在半空,茶水晃了一下。
他慢慢把杯子放下,杯底磕在实木茶几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嗒”。
目光从老花镜上方投过来,落在儿子低垂的发顶上。
“唐珏,” 声音不高,但像石头砸进水里,沉甸甸的,“这不是儿戏。”
唐珏终于抬起头,眼底有红血丝,但眼神很静,静得有点执拗:“我知道。”
“知道?” 唐爸身体微微前倾,手指点了点桌面,“你那摊子……工作呢?你那个什么工作室,说撂就撂?还有小周呢?你问过他没有?”
“工作室……有人管。”唐珏避重就轻,提到周燃时,喉结不明显地滚了一下,“他……我会跟他说。”
“你会说?” 唐爸哼了一声,显然不信,“我看你是先斩后奏!跑到我这儿来,是想让我给你兜底?”
唐珏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父子俩隔着茶几对视,空气有点僵。
唐爸盯着儿子那张明显带着疲惫、甚至有点灰败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他不是没注意到儿子进门时的状态,那股沉甸甸的劲儿,跟他当年在案卷里泡久了、看到最黑暗的人性时一模一样。
这孩子……心里压着东西了,很重的东西。
唐爸端起凉了些的茶,喝了一大口,像是要把心里的火气压下去。
末了,重重把茶杯一放,声音缓和了些:
“地方。哪个乡下?具体点。待多久?计划呢?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就扎进去。” 他身体靠回沙发背,眼神却锁着唐珏,“还有,小周那边,你自己去说通。说不通,这事就别提。”
唐珏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声音也低了些:“……西边,具体地方还在看。可能……半年吧。就是教教孩子,别的……没想太多。”
唐父从鼻子里又哼出一声,算是听进去了。
拿起茶几上的一份内部简报,抖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花白的鬓角和不甚清晰的吩咐:
“把地方和人选都查清楚,弄个像样的计划书给我看。乱七八糟的地方不行。” 简报后面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还有最后一句,“……定了,告诉我一声。”
唐珏嗯了一声,没多说,起身就走。
门轻轻合上,客厅里只剩下唐父一个人。
他放下手里的简报,揉了揉眉心,对着空荡荡的沙发方向,无声地叹了口气。
晚上回到自己的别墅,偌大的房子空得能听见心跳。
唐珏在客厅沙发里窝了很久,最后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拨通了齐理的电话,又给聂淮和施屿发了条极简的消息:来一趟。
没等多久,院子里就传来齐理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人还没见影,声音先穿透进来:“珏啊——!这才分开多久就想小爷我了?燃哥赶通告你就空虚寂寞冷啦?”
话音未落,齐理的身影已经晃了进来,穿着件花里胡哨的潮牌卫衣。
聂淮和施屿也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聂淮换了身休闲的深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施屿则是一身利落的黑色薄夹克,一如既往的冷调。
唐珏窝在沙发里,没像往常一样跳起来跟齐理斗嘴互怼,只是抬了抬眼皮,声音有点闷:“坐。”
齐理脸上的嬉笑瞬间僵住。
他太了解唐珏了,这蔫了吧唧、连斗嘴都提不起劲儿的模样,绝对有事!
齐理几步跨过去,一屁股坐在唐珏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身体前倾,凑近了仔细打量唐珏的脸色:“靠!你这什么鬼样子?脸白得跟纸似的!录个综艺把魂儿丢那儿了?”
聂淮没说话,走到靠窗的位置,斜倚着墙,目光在唐珏身上扫了一圈,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下。
施屿则更直接,走到唐珏正对面的沙发坐下,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眼神落在唐珏脸上,等着下文。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中央空调低低的送风声。
唐珏被三双眼睛盯着,有点不自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的真皮纹路。
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像是下定了决心,才抬眼看向他们仨,声音不高,但清晰:
“我……准备去乡下待一阵子。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