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应枕指尖捻着支粉蔷薇把玩,那花刚从民众手里抛来,花瓣上还沾着点细碎的露水。
他侧头扫了一眼身后密不透风的暗轿,用不大不小,里面的人却能刚好听清的声音道:“唉,看来这杭州风月也不是谁都能消受的,可怜洛公公不止身单体弱,偏生还长出了一颗无欲则刚、凉薄寡情的顽心,这美人恩只能平白辜负了。”
轿里依旧没什么声响,静谧地与世隔绝,这些意味深长的语句似乎激不起任何波澜。
蔷薇花瓣被揉碎在掌心,轻盈带粉的花汁沾湿指腹,孟应枕将其抹在唇瓣,抿了抿。甜润娇媚的香气具有包裹感,犹如能勾起人心底最柔软的记忆,比起清冽而略带距离感的白蔷薇,这支粉蔷薇,临彻底的盛放,已不远了。
“好在这惜花之人也不在少数,也不知最终谁……”
话未说完,轿中蓦地飞出一只红嘴雀鸟,速度极快地叼走了孟应枕指间的蔷薇花,直上云霄。
扑棱棱的声音远去,轿中再次陷入沉静。
“橄榄绿羽,赤红尖嘴……我竟不知洛公公何时有了豢养相思鸟的喜好。”孟应枕摸了摸身下白马的鬃毛,稍作安抚,“我还当你真的无知无觉,原来不是不在乎,而是窝囊,如今已沦落到靠争夺他人爱惜之物来满足你无处安放的占有欲了。”
“未必如此。”安之微微一笑,“或许只是担心唾手可得的利益不翼而飞罢了,其中究竟有几分真情,还不可知。”
“孟指挥使虽轻浮孟浪,有句话说的倒是不错。这种工于心计,争夺他人爱惜之物的小人,最终只会有一个下场。”安之捏起白衣上不知什么时候攀附的飞虫,“蛾蠓趋光是本性,虽造不成什么威胁,却着实惹人厌烦,一直被骚扰也难以长久,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才好,你说是吗,洛掌印?”
陆丹臣御马行于众人前,几人的对话尽入耳中,他谦逊真诚的笑容不改,仅多了几分深意。
恰时,一位孩童的花束意外抛到安之马前,他亲自俯身,优雅地将其拾起。
待仪仗队伍走远,安之拿出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手指,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风相旬带着明蝉衣从队伍后方疾步走到面前。
风相旬脸上的笑容快抑制不住,他俯身向几人行礼:“宁王殿下、孟指挥……还有洛掌印,兰贵妃托我转告一句话。”
“你们的皇家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安之:“……”
孟应枕:“……”
陆南驰纵马轻笑,原本沉闷的心绪一扫而空,深如寒潭的眸子漾开点细碎的光,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
队伍行进至灵隐寺,到了巡游的终点。
殿宇巍峨映苍松,梵音缭绕伴流泉。
西湖之畔,北高峰下,藏着东晋始建的千年古刹灵隐寺。
城楼之上,旌旗招展;广场之上,万民跪拜。
御驾仪仗在灵隐寺前的广场停下,恢弘的乐声与万民的欢呼渐渐平息,化作一片肃穆的寂静。所有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于那辆华贵的马车。
陆南驰并未立刻理会跪满一地的官员,径直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抛给侍从,步履沉稳地走向兰听晚的马车。
卿轻和应如是已动作迅速地戴好面纱,下了马车,看好戏似的立于一旁。
车帘依旧低垂。
陆南驰伸出手,并未直接去掀帘,而是轻轻搭在了车窗边缘。
“爱妃,”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车帘,“灵隐寺到了,在车里闷了这么久,不如下来散散心?”
话音落下,车内先是片刻的静默。随即,一只纤手从帘内微微探出。
就在那只手即将落下时,陆南驰的手掌已然稳稳迎上,温暖而有力地,完全包裹住了他冰冷的指尖。
手腕微一用力,车帘被掀开,内外光景瞬间交汇。兰听晚那张我见犹怜、眼尾残红未消的面容,骤然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
陆南驰从怀里取出一副由金线、珍珠串成的面帘,撩起兰听晚的长发,为他挂在耳后。
“听晚生得国色,朕占有欲大爆发,勒令你不准于人前暴露真颜,可能做到?”
兰听晚凝视他片刻,叹了口气:“怎么连你开始说这些怪言怪语了,我只是睡得晚了点,没有不开心,你们不用特意照顾我的。”
“嗯,朕知道你没有难过,没有躲着偷偷哭,没有不吃最爱的荷花酥。”
“谁告诉你的。”兰听晚轻飘飘地瞪了他一眼。
“朕之所以是朕,当然不止全知全能。”
陆南驰扶着他下了马车:“目前尚有兴致关心芭比皇家礼仪,想来这一路你并不无聊,前有公主、国师陪你闲谈解闷,后有状元、探花为你耍宝逗趣,心情有好一点吗?”
兰听晚拍了他一下:“不许再说怪话,说好的高冷禁欲大冰山呢?你ooc了。”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形象?”
“不然呢?”兰听晚扬起眉梢,“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陆南驰抚过他的乌发,面上还是平静无波的模样,一本正经道:“别的先不提,禁欲是怎么得出来的?”
兰听晚转过身,上下扫视着他:“自然是从你身体的各方面评估。”
陆南驰也不害臊,兰听晚打量他的同时,他的目光也肆无忌惮地在对方身上游走。
云锦妆花缎,冠冕镶东珠,颈间环璎珞,双腕笼玉镯。
兰听晚如一株被细雨打湿的蔷薇,花瓣未残,姝丽不改,却因那欲坠未坠的水珠,美得更加凌厉,更加惹人怜惜。
华服颜色如流霞泻玉,兰听晚行走间,仿若有光在其间流动。
“嘴上过了瘾,晚上便让我讨点利息回来吧。”
兰听晚斜睨了他一眼,傲气未平,却终于有了丝笑意:“流氓。”
陆南驰清隽的脸上也有了一抹淡然的笑意:“若能让爱妃重展笑颜,流氓就流氓吧。”
一旁静默如影、始终未发一语的洛容今,忽地突兀启声:“陛下、娘娘,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