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放榜前最后一天的清晨,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惊雷般打破了玉京表面的平静,也彻底打乱了林逸和轩辕弘的部署。
军报来自北疆“镇北关”。报称:七日之前,关外三大蛮族部落突然联合,集结超过十万骑兵,猛攻镇北关。守关将士浴血奋战,暂时挡住了攻势,但蛮族军中似乎出现了诡异的“巫医”,能施展邪术,令士卒无故昏厥、伤口溃烂,甚至操控少量战死者“尸体”行动,极大打击了守军士气。更严重的是,军中开始爆发一种怪异的“寒热疫”,患者忽冷忽热,口鼻渗血,体力迅速衰竭,已有数百士卒病倒,并有蔓延之势。镇北关形势危急,请求朝廷速发援兵、医官及驱邪之士!
朝野震动!
北疆蛮族虽然时常寇边,但像这样大规模、有组织,并且明显使用了超常力量的进攻,近二十年来还是首次。而军中的“疫病”和“邪术”,更是让所有人想起了不久前的北境之乱——那里也出现了被虚空气息侵蚀的“堕妖”和诡异的瘟疫。
早朝之上,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兵部尚书出列,声音嘶哑地汇报着北疆的详细情况和需求。户部尚书则紧跟着奏报国库空虚、粮草转运艰难。太医院院使则对那闻所未闻的“寒热疫”束手无策,只能建议封锁疫区,但这在战争状态下几乎不可能做到。
龙椅上的轩辕彻脸色阴沉,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这位统治中州超过三十年的皇帝,此刻也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内忧未平,外患又起。
“诸位爱卿,有何良策?”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文官队列中,一阵沉默。武官们则群情激愤,纷纷请战,但提到那诡异的“邪术”和“瘟疫”,也都面露难色。
这时,太子轩辕明出列,朗声道:“父皇,北疆乃国门重地,不容有失!儿臣以为,当立即抽调京营精锐五万,并命附近三州兵马驰援,务必击退蛮族,扬我国威!至于军中之疫与邪术…”他顿了顿,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角落,“或可请精通‘格物驱邪’之士前往协助。听闻钦天监林客卿,曾于北境协助妖族应对类似邪祟,或可担此重任。”
又来了!又是这招“阳谋”!
将林逸推去危机四伏的北疆前线!若是成功,功劳未必算他的;若是失败,或者死在那里,正好除掉了三皇子的得力臂助,还能将“处置不力”的帽子扣过来。
三皇子轩辕弘立刻出列反驳:“太子殿下!林先生乃文士,擅长数据分析、筹划管理,岂能轻涉刀兵险地?北疆邪术瘟疫,自有太医院、钦天监及军中术士应对。当务之急,是协调后勤、制定方略,确保援兵粮草及时抵达,而非让不懂军事之人贸然前往!”
太子淡淡道:“三弟此言差矣。北境之时,林先生不就亲临前线,以数据指挥妖族联军,大破虚空教吗?可见先生非纸上谈兵之辈。如今北疆局势,与北境颇有相似之处,正需先生这般了解‘邪祟’之人。莫非三弟是舍不得先生离开京城,耽误了…秋闱放榜之事?”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秋闱放榜就在明日!太子此言,暗指三皇子想留林逸在京城,是为了在可能出现的科举风波中维护自身利益。
两人在殿上针锋相对,朝臣们窃窃私语。
御座上的轩辕彻看着两个儿子争执,眼中神色莫测。最终,他抬起手,止住了争论。
“北疆之事,确需谨慎。”皇帝缓缓道,“林逸。”
林逸出列:“草民在。”
“太子举荐你前往北疆协理瘟疫邪术之事,你意如何?”
林逸心念电转。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差事,但也是一个机会。如果他拒绝,会显得畏难,也坐实了太子“舍不得”的指责,更可能被强行派去。如果他接受,就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踏入一个完全陌生且危险的战场,远离玉京这个主战场,明日科举的风波将无法亲自应对。
但…北疆的瘟疫和邪术,很可能与虚空教有关。如果放任不管,一旦北疆有失,蛮族铁蹄南下,后果不堪设想。从对抗虚空教这个更根本的威胁来看,北疆或许比玉京的权斗更重要。
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的态度有些微妙。皇帝没有直接同意太子的举荐,而是询问他的意见,这里面或许有转圜的余地。
“陛下,”林逸躬身,声音清晰平稳,“北疆危局,关乎国本,草民愿尽绵薄之力。”
殿内一阵低哗,连太子都略显意外。
“然,”林逸话锋一转,“草民所长,在于分析推演、优化流程,而非临阵驱邪治病。若让草民亲赴前线,手持桃木剑做法,恐误大事。”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皇帝问。
“草民有三策,或可解北疆燃眉之急,且无需草民亲至。”林逸道,“请陛下准草民查阅北疆近日军情邸报、粮草辎重清单、疫病症状记录、以及当地地理气候资料。给草民两个时辰,草民可基于这些数据,提出针对性的后勤优化方案、疫病防控建议以及应对‘邪术’的初步策略,供前线将领与医官参考。如此,既能发挥草民所长,又不至于外行干扰内行,延误军机。”
两个时辰?仅凭数据,提出解决方案?
朝臣们面面相觑,觉得这年轻人未免太过托大。北疆局势复杂,岂是坐在京城看看资料就能解决的?
但皇帝眼中却闪过一丝兴趣。
“准。”轩辕彻直接下令,“兵部、户部、太医院,将所有北疆相关急报、记录,即刻抄送林逸。两个时辰后,朕要看到你的条陈。”
“谢陛下!”林逸领命。
早朝散去,林逸立刻被带到了皇城内一间僻静的值房。很快,各部整理好的资料如同雪片般送来,堆满了书案。有镇北关的布防图、敌我兵力对比、每日战况简述、粮草消耗与库存清单、疫病患症状描述与分布记录、甚至还有几份抓获的蛮族“巫医”身上搜出的诡异物品的粗略图绘。
时间紧迫,林逸立刻进入状态。他摒除一切杂念,识海中的数据核心全速运转,双眼飞快地扫过一份份文件,所有信息被瞬间摄取、解析、归类、关联。
苏妙守在外面,为他护法,并拦住一切试图打扰的人。
林逸首先处理的是“瘟疫”问题。症状描述:突发寒热交替,伴随肌肉酸痛、头痛、乏力,随后出现口鼻或皮下轻微渗血,患者体力迅速衰退,但死亡率目前看来不高。传播速度中等,在密集的军营中扩散较快。
他调出北疆地区近三个月的气象记录(来自钦天监分署),结合当地地理环境(多风沙,昼夜温差大,水源相对匮乏),迅速进行病原体生存与传播条件模拟。同时,对比太医院提供的一些类似病例记载。
一个小时后,他得出了初步结论:这很可能是一种虫媒与呼吸道混合传播的立克次体类疾病(他以这个世界的术语描述为“阴寒燥热交侵之戾气”,由某种嗜血小虫携带,通过叮咬和患者飞沫传播)。疫病在此时爆发,与北疆秋季干燥多风、蛮族进攻导致大量人员伤亡和尸体堆积(吸引虫媒)、军营卫生条件恶化密切相关。
基于此,他制定了一套详细的《镇北关军营疫病紧急防控手册》,内容包括:
立即隔离:划定专门疫病隔离营区,将患者与疑似者集中管理,医护人员需着简易防护(面巾、手套)。
灭虫清污:用石灰、艾草、特定药物(他列出了几种常见且易得的药材配伍)进行营区大规模消毒,重点处理垃圾堆、污水沟、尸体临时存放处。
改善卫生:强制饮用沸水,增加洗手设施,改善厕所条件,焚烧或深埋废弃物。
药物对症:针对寒热症状,给出几个辩证施治的简易方剂(使用北疆可能找到的药材),并强调补充水分和营养。
监测报告:建立简易的疫情每日报告制度,记录新增病例、痊愈情况、死亡人数,以便调整策略。
手册写得极其详细具体,甚至连石灰和艾草的大致用量、隔离营区的布局草图、消毒药水的配制方法都一一列出,仿佛一个经验丰富的军医所作。
接着,他分析“邪术”问题。从描述看,蛮族“巫医”的手段包括:令人昏厥(精神冲击或毒雾)、伤口溃烂(腐蚀性毒剂或细菌)、操控尸体(低级的死灵法术或傀儡术)。这些手段,与虚空教惯用的伎俩有重叠,但似乎更加原始和粗陋,可能不是虚空教核心力量,而是其外围影响或技术支持的对象。
针对这些,林逸提出了《应对疑似邪术扰敌的简易指南》:
精神防护:建议士卒佩戴经过简易符文加持(他给出了几个稳定心神的基础符文画法)的护身符或头带,哪怕效果微弱,也能提升抵抗。
战场应对:遭遇可疑烟雾,立即用湿布掩住口鼻,向上风处撤离。伤口一旦出现异常溃烂,立即用烈酒(高度酒)冲洗并涂抹特定消炎草药(附草药图)。
对付‘行尸’:指出其行动迟缓、关节僵硬、畏火的弱点,建议使用长兵器保持距离,辅以火攻。重点在于击杀或控制背后的操纵者(巫医)。
情报收集:建议设法活捉一名巫医,或获取其施法物品,送交京城详细研究。
最后,也是最复杂的后勤优化。林逸分析了从京城到镇北关的几条补给线路,计算了在不同运输方式(漕运、陆运)下的时间、成本、损耗率。结合当前户部的粮草储备和各地仓库分布,他设计了一套《分级接力补给方案》:
将补给分为“紧急”、“重要”、“常规”三级。紧急物资(如药品、特定军械零件)由京城直接派出快马轻车运送;重要物资(如部分粮草、被服)由沿途州郡仓库按指令提前集结,由京营援兵顺路接收押运;常规物资则按原有渠道,但优化了装卸顺序和存储点,减少周转时间。他还建议利用北疆秋季河流尚未完全封冻的窗口期,尝试组织一支小型船队进行部分物资的水陆联运,并估算了可能提升的效率。
所有方案,他都附上了简要的数据支撑和逻辑推导过程。
两个时辰将尽,林逸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值房外,已经有太监在等候。
他将三份厚厚的、墨迹未干的条陈整理好,交给了太监。
条陈被迅速送入宫中。
又是半个时辰的等待。值房外,苏妙看到不断有太监、侍卫匆匆往来,气氛紧张。
终于,一名御前太监前来宣旨:“宣,林逸,御书房见驾!”
御书房内,只有皇帝轩辕彻一人。他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正是林逸那三份条陈。这位帝国至尊此刻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林逸,你这三份条陈,朕看过了。”皇帝开门见山,“条理之清晰,思虑之周密,远超朕之预期。尤其是疫病防控与后勤调度,直指要害,可操作性强。朕已命人加急抄送北疆,并令兵部、户部即刻按你的补给方案调整调度。”
林逸躬身:“陛下过誉,此乃草民分内之事。”
皇帝看着他,目光深邃:“太子举荐你去北疆,是想将你调离京城,远离明日的放榜。你以这种方式回应,既展现了才能,又避免了离京,还解了北疆的急难…很好。”
林逸心中一凛,皇帝果然洞若观火。
“科举之事,你如何看?”皇帝忽然问道。
林逸谨慎答道:“秋闱乃国家抡才大典,万众瞩目。草民相信,在主考、阅卷诸位大人秉公持正之下,必能选拔出真正的人才。”
“秉公持正?”皇帝轻哼一声,手指敲了敲林逸那份关于北疆邪术的条陈,“你在这上面说,蛮族巫术可能与某些‘域外邪祟’有关。那京城近日的种种怪象,兰台苑之事,还有…秋闱前后的一些异动,是否也可能与这些‘邪祟’有关?”
这个问题极其敏感,直接指向了太子可能涉及的阴谋。
林逸深吸一口气,决定有限度地坦诚:“回陛下,兰台苑之事,确有域外邪力痕迹。至于秋闱…草民只是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如物价异常、舆论煽动、星象对应等,但并无实据证明与邪祟直接相关。或许,只是有人想利用时机制造混乱,谋取私利。”
他没有提太子,但“谋取私利”四个字,已经暗示了政治动机。
皇帝沉默了良久,书房内只有更漏滴答的声音。
“明日放榜,京城的治安,朕交给了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皇帝缓缓道,“但朕给你一道口谕:若明日出现非常之事,你可凭此谕,调动朕安排在暗处的‘龙影卫’不超过一队之人,协助稳定局势,并…保护该保护的人。”
龙影卫!皇帝直属的最神秘、最精锐的暗卫力量!
这道口谕,分量极重!这不仅是信任,更是一种无形的支持,也意味着皇帝对明日可能出现的风波,并非毫无准备,甚至可能…乐见其成,借此看清某些人的真面目?
“草民…领旨谢恩!”林逸压下心中波澜,躬身道。
“记住,”皇帝最后看了他一眼,“你的才能,用在正处,是国之利器。若用偏了…朕能给你,也能收回。去吧。”
“草民谨记陛下教诲!”
退出御书房,林逸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与皇帝这番对话,信息量太大,压力也太大。
但无论如何,他获得了最重要的东西——在明日风暴中的一张底牌。
回到临时住处,天色已近黄昏。李宦官早已等候,带来了三皇子的密信。信中,轩辕弘焦急地询问北疆之事的影响,以及明日的安排是否照旧。
林逸回信,简要说明情况,并告知皇帝口谕之事,让三皇子放心,计划不变,但需更加谨慎。
夜深了。
林逸站在窗前,望着皇城方向。明日,秋闱放榜,一切阴谋将迎来高潮。
北疆的急报,像是一道意外的闪电,暂时照亮了某些暗处的轮廓,也让京城的局势变得更加诡谲。
太子一系会因此调整计划吗?皇帝的态度究竟如何?龙影卫又会在关键时刻发挥什么作用?
所有的答案,都将在明日揭晓。
林逸闭上眼,最后一次在脑海中推演明日的各种可能情景及应对方案。
数据在流淌,模型在运转。
一场没有硝烟,却可能决定无数人命运,乃至影响国运的战争,即将在黎明后的玉京城上演。
而他,已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