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沉吟良久，终是无奈颔首：“此乃不得已而为之。”
朝廷确实束手无策。
总不能将淮西望族尽数剿灭？
若真如此行事，天下世家谁还愿为朝廷效力？
若将京师存粮悉数调拨，万一京都也发生灾情又当如何？
况且，
受灾之地何止淮西一处？若各处都需调粮赈济，纵是大周粮仓再充裕也终有见底之时。
朝廷赈济愈多，
那些世家大族反而愈发欣喜，正好借机哄抬粮价。
这般困局，
饶是老皇帝亦无计可施。
他深谙世家囤积居奇，明知他们在鱼肉百姓，更清楚他们算计着朝廷银两，却只能坐视不理！
此即残酷现实。
老皇帝长叹一声：“雄儿，你尚年幼，待日后参与政事自会明白。”
稍作停顿后，
又补充道：“二十万石粮食怕是杯水车薪，淮西灾民很快便会消耗殆尽。”
“若朝廷不拨银两平抑粮价，粮价必然飞涨，最后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贾玥深以为然。
其中利害他心知肚明。
道理浅显易懂：世家掌控着大量通过兼并得来的粮食，若任其随意定价出售，百姓根本无力承担。
朝廷可另辟蹊径，先高价收购世家囤粮，再以平价售与百姓。
这等同于朝廷替百姓承担损失，宁愿自掏腰包补足差价，也要将粮食从世家手中夺回，让饥民得以果腹。
若朝廷不出面收购，
世家势必哄抬粮价，对百姓极尽盘剥之能事。届时百姓买不起粮，只能活活饿死，甚至出现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这是朝廷最不愿见到的局面。
贾玥愤然质问：难道我们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
天子深邃的目光望向远方：雄儿，为君者需放眼长远。这些世家门阀几乎垄断了大周的知识传承体系，即便朝廷创办了白鹿书院，至多也只能与他们平分秋色。
贾玥神色变幻不定，突然意识到这方天地从未经历过唐朝，自然也未曾发生过黄巢 ** 那样诛灭世家的血腥 ** 。在那动荡的五百年间，世家大族轮流扶持各方势力，上演着改朝换代的戏码。
真正攫取最大利益的，始终是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
但贾玥仍心存疑惑：为何朝廷坐拥白鹿书院，却依然奈何不了这些世家？
他忍不住发问：皇爷爷，这些世家何以如此肆无忌惮？难道他们不怕刀兵相向？
老皇帝捻须轻笑：他们算准了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为何？贾玥追问。
看到孙儿露出困惑之色，老皇帝反而舒展了眉头。这才像个求学若渴的皇孙模样！往日贾玥表现得太过聪慧，倒让他这个做祖父的颇有挫败之感。
老皇帝耐心解释道：朝廷虽有白鹿书院这等最高学府...
贾玥会意点头。白鹿书院确是这个时代唯一的文官摇篮，大周朝廷的栋梁之材皆出于此。
可惜，老皇帝长叹，放眼各州道府县，从淮西到云贵，所有地方官学尽数掌握在世族手中。
贾玥听闻此事，顿时恍然。
原来这些名门望族竟如此老谋深算。他们从各地学子幼时便资助其读书求学，甚至连赴白鹿书院的路费都一手包办。各家势力交织，互相提携。
朝中哪个文官敢说没受过世家的恩情？
这盘棋下得着实长远。
这些世家当真好算计！兴办书院、推广教化，二三十年内或许收效甚微，但五六十年后，待这些学子遍布朝野，谁能不念世家的情分？
尤其是开蒙的恩惠...
贾玥骤然醒悟，终于明白为何在原世界历史里，连唐太宗都奈何不得世家大族，最后要靠黄巢这样的草莽来扫荡门阀。只可惜此间既无大唐，亦无黄巢。
臣明白了。
老皇帝大笑道：既如此，这奏折朕来修改。
贾玥却道：不必。臣已有对策，定要那些世家把吞下的粮食悉数吐出，尤其是淮西大族。
他接着献策：前朝曾有岁布之局令诸多官员倾家荡产。我大周虽不做岁布生意，但何妨放出风声？此时正是解决蒙古余孽的好时机。
可先调二十万石粮食赈济淮西，命铁浮屠与大雪龙骑押运，严禁盘剥。那些世家若要囤粮，要么强夺豪取，要么高价购买。届时暗放出官银，借贷给这些豪绅...
待孙儿剿灭汗国，粮价自会崩盘，朝廷便可趁机接管各地粮仓，手持商户账册，严惩这些奸商。
皇帝闻言先是一怔，细细揣摩贾玥的谋划后，眼中迸发出惊异的光芒。
若此计得逞，各大世族将尽成皇家掌中玩物，永世不得翻身！
关键全在能否击溃汗国。这对贾玥而言...
根本无需犹疑，胜券在握！
老皇帝开怀大笑：雄儿出息了！你在贾府究竟遭遇了什么，竟练就这般手段？
陛下谬赞。
贾玥淡然应道。皇帝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匆匆召集亲信布置要务。此等机密绝不可令文官知晓，纵是何太师亦需防备——谁能保证他未曾受过世家恩惠？
唯有监察司可担此重任。
一切安排妥当后，老皇帝望着贾玥的背影越发欣慰，荣国府的下场已昭示未来储君绝非优柔寡断之辈。
** 之业，原该如此！
监察司虽已奉命行事，仍需严防世家势力渗透。而今朝堂局势，贾玥早已了然于胸——老皇帝维持的平衡之术下，各方势力犬牙交错。
更何况，老皇帝根本不忧虑贾玥会夺权，毕竟他如今全部心思都在应对外患。
……
隔天上朝，老皇帝扫视殿内群臣，眼珠一转，便提起了赈灾之事。
说完，他环顾众人问道：众卿家有何高见？
群臣互相对视，用眼神短暂交流后，似乎达成了共识。
陛下，不如……照旧例处置此事。
确实如此，不过是寻常灾荒罢了……
臣附议！
臣附议！
丞相刚发声，三十余名官员立刻齐声应和。
贾玥眼眸微凝——果然不出老皇帝所料！
老皇帝注视着群臣，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此刻他愁容满面地再度开口，语气充满为难：只是当下国库空虚，朕反复思量，决意先调拨二十万石粮草驰援淮西，以解危急。诸位意下如何？
这番话说得群臣顿时语塞。
就在他们暗自盘算时，忽听老皇帝继续道：贾玥！这二十万石粮草就由你统率铁浮屠大雪龙骑押运！遇突发状况可自行决断，务必保证粮草平安抵淮！
臣遵旨！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俱是心头一颤！
谁人不识贾玥麾下那支所向披靡的铁浮屠大雪龙骑？
老皇帝说罢，仔细打量着群臣变幻的脸色。
他暗自得意——
好戏才刚刚开场！
从前都是老皇帝独自周旋于世家之间。
而今有贾玥相助，简直如虎添翼！
退朝后，世家众人神情各异。
他们相互打量，欲言又止，终究按捺不语。
老皇帝独留贾玥，待众人散尽，终于开怀笑道：瞧见方才他们的脸色没？看来这步棋，确实出乎他们意料。
“不错！他们巴不得再掏空国库！”
贾玥此前不明就里，如今已全盘了然！
他原以为靠雷霆手段便可掌控朝局，可眼下的情形，看来得费些心思了。
“接下来有何打算？你准备亲自押运粮草？”
贾玥沉思片刻，答道：
“派心腹前去虽无不可，但若由我亲自出马，必能更添胜算。”
“再者，若要出兵征伐，我的铁浮屠与大雪龙骑缺一不可。”
“待粮草处置妥当，陛下便可放出纳贡的风声。届时依计而行即可。”
老皇帝听罢，连声赞妙！
行事不宜过急，若堆作一处，反倒惹人猜疑。
“那你打算何时对汉国用兵？”
“这可得看世家大族们何时凑足粮草了！”
“好！好计谋！”
老皇帝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
他望向贾玥，目光愈发欣慰。
果真是他皇家血脉！
想到后续谋划，老皇帝不由心情畅快！
“就依你所言！”
……
另一头，群臣散朝后，皆满腹心思。
很快三三两两聚作数堆，低声议论。
“陛下为何突然改主意？莫非发觉端倪？”
“绝无可能！想必是国库空虚，连年征战耗资甚巨。”
“如今开仓赈济也是迫不得已！”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二十万担粮，能运去淮西五万担都算老天开眼！”
众人闻言，当即会意。
“可……押运二十万担粮草非比寻常……”
“那又如何？他们带兵打仗尚可，朝堂手段却未必高明，届时随机应变便是！”
众人闻言立刻恍然大悟！
不愧是一朝宰辅，果然老谋深算！
虽说贾玥已被册立为储君，但氏族豪强们全然不放在心上。
毕竟这位太子统兵在外征战，未必擅长朝堂权术。
因此他们根本没把贾玥当回事。
开仓赈灾就赈灾罢...
纵使有铁浮屠和大雪龙骑押送粮草又如何？
难道还能日夜兼程不成！
众人交换眼神，暗中盘算起来。
......
官仓调拨的粮秣不出旬日，二十万担军粮尽数装车完毕。
贾玥亲自督运粮草，岳飞原欲同行，却被太子留在都城坐镇。
卿当镇守京师，以静制动。
末将领命！
待本宫返程之日，便是挥师伐汉之时。着卿秘密整饬铁浮屠与大雪龙骑备战。切记暗中行事。
贾玥思忖片刻，还是将战略部署告知了岳飞。
岳将军闻言神色骤变：
末将即刻着手安排！
刚送走岳飞，影卫便悄然现身禀报：
启禀殿下，南越国异动已探明。
该国此前爆发夺嫡之争，现由二皇子篡得大位。
此獠性情反复无常，昔日屡犯我朝疆界皆是其所为。
其手段极为酷烈，登基时已诛尽政敌，前太子早已毙命。
另有秘闻称南越 ** 实为二皇子所弑，然此事尚未查实。
贾玥听罢剑眉微蹙，未料南越竟在短短时日内完成权柄更迭。
此次南越递来的国书，也是这二皇子手笔？
确是如此，如今南越朝堂尽在其掌控。
贾玥暗自沉吟：这般暴虐无常的新君，确实难以揣度其用心。
不过他断定，南越此番称臣必非真心，定然暗藏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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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用2峮 8（九）3（九）硫泗斯6邻
传令下去，严密监视南越动向，务必隐藏行踪。
遵命！属下这就去办！
贾玥又召来几名影卫，嘱咐他们在此期间照应各方，因他即将暂离。
……
夕阳西沉，宫门处人声鼎沸。
老皇帝率群臣汇集南宫门外，看似观礼，实为震慑那些心怀鬼胎的朝臣。
第
这些老臣的盘算，岂能逃过老皇帝的眼睛？
任他们机关算尽，也料不到贾玥这步棋。
好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老皇帝眯起锐利的眼睛，想到后续发展，嘴角笑意愈发遮掩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