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是真心。贾玥夫妇待她如此宽厚——莫说宫里头,纵是王侯府邸的大管家,月钱也难超十两,太子爷却出手就是百两纹银!
若在从前,一百两银子对王熙凤而言不过九牛一毛,然目睹贾府衰败后,方知银钱之贵重。
如今她孑然一身,连娘家也不愿归去,真真是白手起家,这一百两月银的分量自比从前更重三分。
王熙凤正色唤道:平儿、巧儿,过来给恩人行礼。太子殿下与秦可卿的恩情,你们须终生铭记。
平儿与巧姐齐齐应声。平儿是真心领会,巧姐年纪尚幼,虽跟着点头,也不知听懂几分。
闲言少叙。说回平儿处境着实微妙——她与秦可卿本无瓜葛,曾是贾琏屋里人,算得凤姐陪嫁丫鬟。如今寄居侯府,倒显身份尴尬。
贾玥却不在意这些琐碎。既平儿愿随凤姐出府,可见是个明白人,便仍让她伺候凤姐左右。平儿闻言甚是欢喜。
当夜薛宝钗与史湘云回府,见凤姐在此皆吃一惊。所幸三人素无龃龉——凤姐往日偶与这些小娘子说笑,如今同住侯府,反更显亲厚。
听闻贾琏所作所为,湘云与宝钗皆为凤姐抱屈。宝钗叹道:贾门男子俱是一丘之貉,宝玉将来怕也这般德行。纵无元春谋逆之事,贾府衰败也是迟早。姐姐离了那边,反倒是明智之举。
凤姐闻言微怔——往日贾府中事事不沾的薛宝钗,竟有这般见识。看来自己与这些小辈,终究是生分了。
薛宝钗察觉到王熙凤的心思,笑着说:凤姐姐,起初我们也不明白,后来跟着玥哥哥见识了些事,这才懂了。
早先玥哥哥就说过,贾府不出一年必定衰败,你瞧现在可不是应验了?宝钗边说边笑。
史湘云接着道:阖府里就只政老爷在外操劳,赦老爷...哼,贾赦、贾琏、贾蓉那几个没个好玩意,整日里不是吃酒就是赌钱。
凤姐姐不晓得,雨花坊那家酒楼,一顿像样的席面就要七八百两银子,贾琏跟着贾珍可没少去快活。
王熙凤默默点头。
这事她自然知晓。
那日在花枝巷撞见贾琏进了尤二姐的宅子,出来便同贾珍直奔雨花坊。
那处的酒楼妓馆,贾珍父子与贾琏是日日必到的熟客。
王熙凤轻叹:当初结亲只道他是个 ** 的,谁知竟这般不堪。如今我也人老珠黄,怕是想改嫁也难了。
此刻她倒有几分黛玉式的感伤。
细想起来,
大好年华都耗在贾府,耗在贾琏身上,如今还带着巧姐,哪里找得到良配?
索性断了这念头,安心替贾玥打理侯府,也算报恩。若有一 ** 不需要了,便剃了头发做姑子去。
这般想着,
王熙凤倒释然了,又显出往日爽利模样,招呼众人用饭,席间好不热闹。
宴罢各自回房安歇,侯府的丫鬟们也都有自家住处。
贾玥与秦可卿未在此留宿,径回宫中——程四娘子还在那儿,要回自然一道回来。
一夜无事。
荣国府内,王夫人召集了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等几位有头脸的嬷嬷议事。这些在贾府当差多年的老仆,在下人中颇有些体面。
王夫人此次唤她们前来,正是为商议削减仆役之事。这般打算对她而言可谓一举两得:既能缩减府中用度,又能借机清除异己,只留下顺从的仆人。
探春姑娘对此全然不知情。虽说老太太命她与王夫人共掌府务,可这位二太太何曾将三姑娘放在眼里?裁减人手这等要事,竟半分未与探春商议。
都说说看,哪些个偷奸耍滑的,或是 ** 爷们的狐媚子,今日定要统统打发出府!王夫人厉色道。
众婆子低声商议片刻,很快达成一致。头一个要逐出府的,便是那晴雯。
王善保家的率先进言:回太太,众人都觉着该先打发晴雯。这丫头在宝二爷屋里当差,仗着生得伶俐,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专会招惹是非。性子更是张狂,稍不顺心就要与人争辩,从来不给好脸。
王夫人闻言眉头一蹙,想起宝玉房中确有这么个轻狂丫头,行事做派倒似半个主子。
周瑞家的忙附和道:可不是?上回奴婢不过让她改口称宝二爷,倒被她好一顿抢白,那架势竟比琏 ** 奶还要威风三分。
“住口!不准再提凤丫头!”
提到凤丫头,王夫人瞬间火冒三丈,厉声喝道:“今天先整治这个小 ** !整日不学好,专会勾带坏府里的公子哥儿。”
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等婆子纷纷帮腔:
“太太说得极是。”
“这丫头说不定还偷东西呢,前些日子宝二爷房里丢的玉佩,八成就是她顺走的。”
“肯定没错!”
“走!今天非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王夫人领着这群婆子气势汹汹往大观园去。
......
此时大观园里住着宝玉、晴雯、袭人等数百人。黛玉、宝钗、湘云虽已搬离,贴身丫鬟却仍留在此处。
王夫人此番就是要彻查大观园,翻检丫鬟们的物品,既要找出淫 ** 件,更要揪出偷盗之人。
自家人查自家人可不是平白让人心散吗?
贾探春忍不住劝道:“母亲,俗话说得好,大树倒了根还连着。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外人想推倒那是痴心妄想,只能从里面一点点烂掉。眼下要是挨个盘查园子里的丫头,只怕祸端就打这儿开始了。”
她的话句句在理。
贾家毕竟是钟鸣鼎食之家,两代国公攒下的人情银钱不计其数。就算如今式微,朝中做官的没几个,库房也快见了底,但只要全家人拧成一股绳,好生栽培出个出息的后辈,转眼就能东山再起,重振当年的风光。
正是这个缘故,贾探春才说那树倒根连的比方。
要从外头打垮贾家,谈何容易?除非皇上下旨,不然单是挂名兵部尚书的王大人就能护得周全,虽说他如今只是个空衔。
贾家若真有个闪失,准是自家人先闹起来的。好比眼下这场面——王夫人领着一帮婆子去搜检另一群丫头,在探春眼里,可不就是窝里斗吗?
所以她苦口婆心地劝王夫人别带人抄检大观园。可惜王夫人虽日日念经拜佛,表面装菩萨,内里却是非不分,心肠比 ** 还毒。
更兼她素来瞧不上庶出的探春,当下便从牙缝里迸出个字:
“滚!”
探春脸色一变:“老太太命我协理家务,母亲怎么问也不问就要撵人?”
“滚!下作小妇养的,也配跟我顶嘴?”王夫人朝周瑞家的使个眼色。
周瑞家的立刻上前,把探春搡到边上。王夫人领着众婆子,风风火火闯进了大观园。
满园的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愣在了原地。
宝玉早已被送去学堂念书,根本不在园中,王夫人选的时机可谓恰到好处。
嬷嬷们随王夫人刚踏进园子,一众丫鬟顿时傻了眼,眼中皆露出惊诧之色,想不通这位素日高高在上的太太为何突然驾临。
今日要查偷懒耍滑之人,王夫人声音冷淡,宝玉屋里不是丢了个**么?谁都不许碰自己物件,都给我老老实实站着!
丫鬟们这才明白,原是太太带人来搜检......
可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
宝玉丢**不过是个由头。
众丫鬟不敢造次,俱规规矩矩立在廊下。
王夫人一声吩咐,
老嬷嬷们便闯进各屋翻箱倒柜,但凡是物件都要抖落开来细查。
不少姑娘的私物被翻了出来,更有《西厢记》之类的戏本子,
或是绣春囊这等物件。
王夫人脸色阴沉似水,厉声喝道:这些都是谁的?好一群狐媚子,成日里带坏宝玉!这两个,即刻赶出贾府!
那两个被发现藏书的丫鬟登时泪如雨下,跪地不停讨饶。
但王夫人此刻哪会心软,执意要将她们扫地出门。
要知道被主家赶出去的丫头,与判了死罪无异——哪家府邸都不会收留这等弃婢。
这些无依无靠的女儿家,被逐后既不能像凤姐那般回王家,亦不能投奔贾玥的冠军侯府。
离了府邸,莫说容身之所,连果腹都成问题。好些的被卖进烟花巷,惨些的只得沿街乞讨,最终饿毙街头。
当年金钏正是知晓离府唯有一死,才毅然投井以证清白。
王夫人此番手段,
当真狠绝至极,
且透着几分病态。
贾宝玉自幼厌恶功名,对科举仕途毫无兴趣,这原是他天性使然。可王夫人偏要将罪责推给房中丫鬟,直逼得她们走投无路。
凄风苦雨中,两个跪地哀求的丫鬟,一个撞柱身亡,一个泪眼婆娑地被逐出府门,永世不得归来。
婆子们仍在各处翻检。
丫鬟们的尊严被践踏殆尽。
忽见个老嬷嬷捧着几本诗集呈给王夫人:太太,在香菱房里搜出这些诗词册子。听说都是宝二爷教她写的。
这香菱本是甄士隐失散的女儿,身世凄苦。她在大观园里不过跟着学些诗词,心地纯善,从不曾行差踏错。
谁知王夫人听闻贾宝玉三字,顿时柳眉倒竖:下作东西!丫鬟也配学诗?若不是被你这狐媚子勾了魂去,宝玉何至于此!
香菱委屈得泪落如珠,正要分辩,王夫人又一个耳光掴来:哪来的野蹄子,还敢顶嘴!
王善保家的趁机挑唆:这丫头原是从薛家撵出来的,咱们府里收留她,倒养出个祸害。
是谁把这狐媚子带进府的?王夫人厉声喝问。
听说是林姑娘作的主。
王夫人闻言更是怒不可遏:好个林黛玉!自己跑去林家躲清闲,倒留个祸害在园子里!提到黛玉,她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这丫头素日与宝玉亲密,早就是她眼中钉。
贾玥曾揭露王夫人私吞林如海寄给林黛玉的银两,让王夫人颜面尽失。因此每当提及林黛玉,王夫人便怒火中烧。香菱是林黛玉引荐进府的,王夫人自然将怒气迁到她身上。
王夫人厉声喝道:把这不知检点的丫头打出去,轰回薛家去!
香菱连连哀求:太太开恩,饶了我吧!
王夫人无动于衷,几个婆子抡起棍棒就将香菱打出了府门,连她的被褥衣裳也据为己有。
继续搜!
一声令下,婆子们翻箱倒柜如抄家般搜查各房。丫鬟们战战兢兢,但凡搜出 ** 话本,或谁让王夫人瞧着不顺眼,当即就被逐出贾府。连李纨房里的小丫头也没逃过,因私藏《西厢记》被痛打一顿扔出大门。
转眼就只剩宝玉的**未查。王夫人冷笑着带人闯入。屋内袭人麝月慌忙退开,连声呼唤:晴雯,快出来!
可晴雯始终没有回应。袭人心急如焚——王夫人亲至还躲着不见,这般不知分寸,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王夫人领着一群老妈子闯进院中,袭人麝月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
突然,
晴雯抱着个大木箱走出来,里面装着她的私人物件。
哟,这小 ** 倒自觉,自己把东西都拾掇好了。
王善保家的撇嘴讥讽道。